成亲前的那夜,风在窗外不停呼啸,树叶如同手心流出的沙砾,纷纷扬扬落下来。音柱府邸里忙活成一团,耳饰不知收在哪里,须磨夫人将梳妆盒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来,急忙帮我戴上。
直到珍珠折射烛光映花了我的眼,我才从沉沉的思绪中惊醒,发现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槙与夫人抚去我脸上浮起的白、粉,笑道:
“这几天都没睡好?”
我淡淡地笑着点头。岂止没有睡好,是一点也没睡。铜镜里的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美过,只是他再也看不到了罢。
美丽的白无垢裹住了全身,再看看自己,已经丝毫看不出曾经欢爱的痕迹。我就这样捏着衣摆径直走过欢送的人群,假装接受实际无视向我祝福的人们,有一阵子心疼得几乎让我疯狂,但渐渐适应过后,便也习惯了这痛。
我疑惑,我生气,明明是今天是我最期待的日子,我却不争气地难过,为自己亲手逼走的人难过,到底是谁错了,谁又没有错。
我就这样低头失落地走着,直到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干净宽厚的手。
我抬起头,看见义勇穿着梦想过无数遍的新郎和服,沉静的蓝眸罕见地起了波澜,闪着再熟悉不过的激动与感慨。
“终于。”他说。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朝他走过去,给了他我的手。
他轻轻地为我戴上了樱色的珠花。
婚礼在产屋敷家族的礼堂中举行,我头上戴着白纱和义勇的珠花,身上穿着音柱夫人连续数天为我赶制的白无垢,走在他的身旁,在潮水般涌动的祝福中前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交换最美丽的誓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除了锖兔,鬼杀队几乎所有柱和高级队员们都来祝贺,主公甚至在典礼后腾出主厅来敬酒。
新婚夫妻不论何时都是被调侃的,我和义勇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他为我挡酒,不一会儿我们都已经醉得醺然,不论是面对笑容僵硬的炼狱君还是面无表情的时透君,我都是满脸感谢的笑意。
可是当一个白发身影前来敬酒时,我却安静下来。
“……恭喜。”
他的面孔熟悉又陌生,我迷糊地看向他,张嘴没说出话,却突然清醒过来。
“不死川君?”
他的眼神比十四岁那年更加低沉,倔强挺立的发丝间少了桀骜不驯的味道,穿着鬼杀队的制服,腰间佩带着绿色日轮刀,脸上新添了几道骇人的疤。
我的心茫然地颤抖着,没想到不死川君真的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没想到是以这种身份,一切都和我当初想象的完全不同。
“啊,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他的表情突然多了微妙的不悦,挑眉看向身边的义勇,
“不赖嘛。”
义勇面对不死川的挑衅,悄无声息地把我挡在身后,眉头微皱:
“你是谁?”
“风之呼吸,不死川实弥,”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豪放地大口喝完,来不及吞咽的清酒顺着下巴流到敞开的胸膛。他将空空如也的酒杯举向义勇,侵略性的视线掠过我的脸看向义勇,嘴角咧开似乎要将一切吞吃入腹,
“——以后的风柱,记住老子。”
宴会热闹非凡,没有人太注意这里的骚动,义勇身子一凛,嘴唇轻启:
“是吗,请多指教。”
当我们离开前往下桌时,我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始终黏在我身上。这种视线让我有点被盯上的不适感,可我还是隐下来对他点头。他怔住,“嘁”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不死川君……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当我们晕晕乎乎敬完最后一杯酒时,眉眼微倦的花柱笑盈盈地扶我先行回到张灯结彩的水柱府邸:
“你的眼光很好。”
我转头看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吗,”她顿了顿,说,“那位鬼先生呢?”
我怔了怔,愚蠢地问道:“鬼先生?”
“就是发动血鬼术让锖兔君和富冈君互换的鬼先生,他一定很伤心吧。”
她的笑容染上了悲伤的意味,看我的表情有些同病相怜,我摇头又点头,叹了口气:
“是很伤心,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可以回头的,只要你愿意。”她的紫眸闪烁着,在她动容的脸上,我找到恍若隔世的倔强和坚持。
我低头沉默,抬手看向自己的手心,一点一滴添上了泪痕。
今天笑得累了,独处时便安静下来。我起身打开窗,微风吹进来,银河挂在天上,明年七夕,和义勇去鹫宫神社参拜吧。
红烛燃烧到只剩残留时,紧闭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抬头,义勇的黑发有些凌乱,双颊有些酡红,目光有若寒星,落到我身上时,我的心如鹿撞。
我朝他微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他也在笑,眼睛里的星星落下眼眶。
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暧昧在红绡帐内流转,温情在舌尖传递,干净修长的手解开我的衣带,我下意识地躲闪,却把义勇吓着了,他的双眼翻滚着欲望,怔怔地看着我喃喃:“怎么了?”
我眼睛闪烁着,移过眼神看向柜上的红烛,心虚地说:“没有……我害怕。”
他抿着嘴,露出一个令雪花都融化的温暖笑容,再次慢慢压住我。我没有再拒绝他,任由他将白无垢慢慢褪下,在我的耳边轻轻呢喃:
“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怕过……”
我刚想狡辩,红唇被他含住说不了话,然后娇羞地闭上眼睛。
“温柔一点……”
“好。”
最后一滴烛泪燃尽,世界陷入黑暗,变成另一幅模样。朦胧而梦幻,快乐又充满欲念,娇嫩的花在温柔不失霸道的力度下绽放,初春一点都不寒冷,象征流水的男人用手燃起一团火,将理智和克制燃烧殆尽,只剩狎、昵的爱意和至死方休的交缠。
交颈的爱语,双双弓起的脊背,红梅在屋外凋谢,在身上点点盛开,有什么在消逝,有什么在诞生。
之后他睡得一直不安宁,睡意朦胧间,我感觉到他始终捉着我的手,我动动身子抽回,他又会寻到,继续抓紧。
他的体温和我一样温暖。破晓时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呆呆看了我许久,然后说道:
“真的不是做梦么?”
我睁开眼,坐起身的义勇逆着光,在梦中划过千万次曲线的微尖下巴,温润的蓝眸逐渐湿润。
这次换我握住他的手,确信地摇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完美了,夫君。”
他躺下来抱住了我,脸上有沉沉的激动和欣慰,头埋进我的脖颈里,我感觉到有水珠滑落。
“对不起……”他的语气染上深深的愧疚,激动难抑,
“对不起……”
我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温柔地回抱他,用最温和的声音告诉他:
“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受多少伤也是值得。”
可我终究是太疲惫了,来不及擦去他的眼泪,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晌午我睁开眼,看见凌乱的被褥和空荡荡的身侧,未清醒过来的意识中有个声音在默念,缘一现在,应该正在天上看着我们罢。
可当我醒来后,声音便消失,然后随着四季的更迭,这样的声音再也不曾有过了。
一年后寻常的雪夜,孩子们在蝶屋艰难地出生了。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天际,浮云散开,月亮从漆灰的夜空中探出头来,将银装素裹的天地照映得雪白。
先出来的哥哥头上长着稀疏的黑发,纯净的蓝眸比孩子父亲的要浅一些,低声啜泣着,我怜爱地把他抱在怀里,他长得和孩子父亲一样俊秀,美丽褶皱的小脸看起来像女孩子。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产屋敷家突然宣布收养了一个已故队员生前留下的女婴,在义勇出任务时只给少数队员们匆匆见了一面,便将她送到大阪的分家作为普通人抚养。
离开时,我抱着儿子站在离马车很远很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
“舍不得吗?”
我抬起眼,看见一张男子俊秀的脸,温和的眼睛望着我。
我整理思绪,垂下眼,用压抑住的平静声音回答:“主公,谢谢您。”
“不用谢,你辛苦了。”他的声音也很平静。
晚冬的风一如既往地寒冷,他解下披风递给我:“你还未恢复,披上吧。”
我想拒绝,可他的眼睛和声音有种说不出的信服力,只好走近他,让洁白的披风温暖地包围自己和怀里的深雪。
“一切都结束了吗?”主公望着侍从翻身上马,若有所思地喃喃,
“是不是有些太过仓促呢。”
我怔了怔,说:“这样不好吗?”
他笑起来,不回答我的话,扭头看西面的天空:“无惨还没有被消灭,很多事情都没有结束,每个人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我像失了魂般说不出话来,此时好奇地盯着主公看的深雪突然大哭起来,我连忙安抚地轻拍他的背,欲盖弥彰地说:“至少我的愿望实现了。”
“是吗……”他的声音缓慢而沉静,“即使是流水,结成寒冰也能做成利器,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另一幅面孔。”
“什么意思?”
他向马车的方向挥手,留恋地笑着说:“等你看清自己的影子,就明白了。”
我没有太过在意,而是顺着他轻挥的手看着车轮转动,渐行渐远。
抱上车时惊鸿一瞥的女婴,双眸是罕见的赤红,主公赐名为“葵”。
日子平静成了纱,我是队员眼中无可挑剔的水柱夫人,孩子母亲,即使年少时荒唐过,即使拥有了很多又把它们尽数抛弃,可是如今我在本部相夫教子,过得本分而幸福,又有什么值得再重提的呢?
两年后的一个普通的夜晚,当义勇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
和室的门被推开,夹着雪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我抱起趴在榻榻米上玩耍的儿子,扬起幸福的脸,笑着对门口的人说: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室内燃烧的火盆将他的脸映得温暖,看到我们,紧抿的嘴角终于放松地上扬些许,放下了日轮刀和沾雪的红色羽织。
儿子在我怀里,兴奋地朝他挥舞着小小的手臂:
“爸…爸爸……”
“深雪,乖。”他穿着里衣在火盆旁坐下,把儿子抱进他怀中,虽然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但我能看清他深蓝的眼中洋溢的满满温暖的笑意。
“这次任务遇到了熟人,”他边跟我说着,边逗着深雪,
“奇怪的是,身为妹妹的鬼居然不会攻击哥哥。”
我靠在他的肩头,好奇地说:“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姓灶门,”他看着怀里玩累了,昏昏欲睡的深雪说,“会变得越来越幸福的。”
火盆里的火烧得暖,一直暖到心里,浑然不觉屋外冰寒刺骨。
每个人都会越来越幸福,我们也很幸福。
全文完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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