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作者:尤四姐
他不解,枢密金刚死了,这中土已经无主,盛世也完了,还有什么功德可成就?
然而莲师抬手朝远处一指,簇簇残火间有人踉跄而来,还是明玄的眉眼,但已经和枢密金刚再无任何瓜葛。
“意生身——光持上师的意生身。”莲师语气里满是禅机,“五行八卦、阴阳太极,存在都有它的道理。从今天起你辅佐他,待得他龙御上宾,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你看,今天的结尾也是明天的开始,所以不要悲伤了,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的操蛋。”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放个接档的古言。梗有几个,暂时没定,反正开坑就是它,有兴趣可以先收藏。
☆、第章
如果没有故意的作梗, 日子其实像他们当初设想的一样, 过起来很快也很简单。
中土的盛世,如神佛所愿, 毫无意外地来临。初地菩萨的意生身是个没有私心的工作狂,为他肩负的责任呕心沥血,就算正为延续后世香火忙碌, 只要朝中一个奏报, 他就能从高床软枕上蹦起来,无怨无悔地投身到他的帝王基业中去。
令主以前不待见明玄,多少是因为金刚的缘故。后来合作比较愉快, 皇帝和麒麟之间的关系,基本维持在他来中土前预想的层面上。亦师亦友,皇帝敬重他,事事听他的意见, 他为这不朽基业也是恪尽职守,不论刀山火海,全力为明玄荡平前路。有时候闲暇, 坐在一起喝茶,他曾经问过他, 还记不记得先前的一切。明玄把茶盏放在桌上,面色凝重, “我记得师父,记得为她替嫁。那时候她对护国印象不好,姑娘嘛, 不管是人还是煞,盲婚哑嫁都会让她感觉不适。”
但是其后如同一场梦,虚虚实实,像发生过,又似没有,分辨不清了。
也许一个躯壳里,曾经住过两个灵魂,光持上师的意生身是真实的,金刚转世也是真实的。安排他们共用,是上天的两手准备。无方就像一个饵,试探金刚的菩提心。如果心在,他能克制,就没有他们这些人什么事了。可惜他满盘皆输,在归位前的最后阶段功亏一篑,所以成就了他的果位,也成就了意生身的修行。
河清海晏,万国来朝,百姓安居,夜不闭户,中土在明玄的统治下,一日更胜一日的繁荣。令主守了四十年,守到明玄的第一个孙子落地时,明玄说:“社稷已经固若金汤,护国的功德即将圆满。今天起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去把师父的元婴收集完整,她已经等得够久了。”
令主走出大明宫,在朱雀阙前的广场上叩拜下去。老天终究偏疼他,没等皇帝驾崩,诸天神佛便如娘家姨妈似的纷纷出现,迫不及待以功德为他加持。智慧空行母和瑜伽金刚母为他句义灌顶,自此黑麒麟皈依金刚部,称大德集要金刚,为亿万空行总主。
官当得很大,但他没有在岗位上逗留太久,半天的时间就辞出来,回到梵行刹土重建了金刚座。一时刹土上的妖魔都沸腾了,没想到当初横行霸道的万年老妖深造一圈镀了层金,回来就变成金刚了。果然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魇都的偶人总算有了盼头,哭天抹泪大喊爹爹。偏衫落拓的令主,想起千百年前给他们把屎把尿的情景,忍不住一阵心酸。
照柿的徒弟代理大管家哆哆嗦嗦上前来,嘴一瓢,扑倒在令主脚下,“主上啊,您可回来了!属下等日夜盼望着,群龙无首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令主唏嘘不已,环顾四周,因他功力大涨,整个魇都的架构较之以前也更加雄壮辉煌了。他叹了口气,“孩儿们都好吧?”
代理大管家说还好,“就是前段时间雪顿山上出了只虎妖,他力大无比,跑到魇都来欺负人。我们修为不够,打不过他,他□□我们就罢了,还……”
令主心头一跳,“还干嘛?”
代理大管家哭丧着脸说:“还猥/亵少年儿童。”
令主啊了声,“哪里来的少年儿童?你结婚了?”
代理大管家说不是,伸手一拉,拉出个膝盖高的孩子,向上一指,“叫爸爸。”
那孩子扎着两只总角,甜美的一张笑脸,仰头叫了声爸爸。令主脑子嗡地就大了,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回魇都了,无方不在的年月里他洁身自好,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管他叫爸爸?
草根出身的人,成了神佛也很接地气,他闪了闪身,“你认错人了吧。虽然本座慈祥博爱,但也不是谁都能管我叫爸爸的。”
代理大管家说没错,“主上再好好看看她,他是您和魇后合作的第一个女偶啊,您忘记了吗?”
这下令主懵了,“四十多年,就长了这么点个子,不会吧……”一般偶人八岁就成年了,这个都已经四十岁了,难道他不小心做出了个天山童姥?这下完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无方在,还能和她研究一下。现在她一时回不来,那要是大批量再生产女偶,魇都岂不是会变成小儿国吗?
回头看,璃宽茶也正焦头烂额,他牵着一只哈喇子乱流的三足鸟,手里的手绢都浸湿了,无怨无悔地拧干,重新摁在了鸟嘴上。
“找回魇后是当务之急。”他抽空说,三足鸟跳到他背上,直接把他压趴了。
瞿如找回来了,可惜只剩一魂一魄。当初枢密金刚为了便于操控她,提取了她的两魂六魄,所以那晚才见她一副孤魂野鬼没有思想的样子。爱情真的会使人变得强大,璃宽茶以前那么不上道,路过的母壁虎都要舔一口的,自从有了瞿如,开始兢兢业业当她的看护,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给她洗澡的时候又看又摸吧。其实这样的小鸟,基本和死了没有区别,硬把她留在身边,会拖累璃宽一辈子。可是经历过爱情的人都明白,只要有一线希望,谁都不愿轻易放弃。
能够像小鸟一样,有个实在的躯体,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这些年他五湖四海收集无方的元婴,因为打得太碎,几十年,只找回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仍旧散落在外。他急起来,一个人对着那一小撮元婴恸哭,哭过了还是得振作。以前尚且有帝王要他辅佐,他走不开。现在成就了果位,修为一日千里,再去收集她的元婴,应该比之前容易得多。
令主牵了牵肩上禅衣,坦露的脖颈上莲纹隐现。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办事得讲究形象,“我不能冲到雪顿山上去寻仇了,真憋屈啊。不过你们可以狐假虎威……”他笑了笑,“他要是不服,就是藐视神佛,到时候把他变成一只癞蛤/蟆,红烧还是清蒸,随便你们。”
他说完,脚踏祥云去了。
无为山上有棵菩提树,粉色的叶片大如车轮,树冠把整个山头都罩住了。青色的树干和根须向下蔓延,直达地心,那树集天地灵气,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令主曾经请教过莲师,如果无方的元婴集齐,要以什么作为载体,毕竟躯壳是必不可少的。
莲师叼着牙签和他讨论了很久,莲花为躯?洁净是洁净了,可欠缺血肉,又不是哪吒。再去找个死人无数的乱葬岗,重新弄个煞出来?既然上天给了重塑的机会,身份继续不尴不尬,岂不是傻了吗。
商量来商量去,莲师认为他该上无为山,“你去拜托织娘给你结个茧,她的茧水火不侵,你在里面搭房子都没问题。把那茧当成存钱罐,找回一点投进去一点,等元婴收集完整,以天地灵气温养,过个万儿八千年,无方就回来了。到时候仙根已成,别说明妃了,直接飞升都可以。”
他以前没有发现,莲师原来这么体贴。不管事情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至少听来略感安慰。在他支撑不住的那段时间,他经常给他加油打气,有时候他不胜其烦,想赶都赶不走他。
热情过头的菩萨,好像佛界所有的人情味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可他说了,“你快别不知好歹吧,要不是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本座可以这么给你出谋划策?世上还是好人多,有时候为了成就大业,必须动用一点手段,让事情看上去顺理成章。主要你小时候讨人喜欢,否则他们才懒得管你死活。所以颜值即王道,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现在大家也算平起平坐,令主摸了摸眉心金刚珠,语气懊悔,“我曾经……把你当成假想敌,总觉得你对无方心怀不轨,见缝插针在她面前攻击你,我错了。”
莲师吓得身后圆光都灭了一半,“啥?”转念平平心绪,既然他这么坦诚,那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个……差一点被你说中。好姑娘谁不喜欢,我方那么漂亮,我曾经确实动过心思……”
本来就存心试探的令主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还真的……”二话不说跳起来,和莲师扭打在了一起。
神佛打架不带用法术的,用了就伤和气了,他们通常以肉搏为主。打架的时候各自的护法和空行母都在边上看着,有的摇扇有的嗑瓜子,热热闹闹议论——莲师久不操练,拳脚生疏啦,被力壮的集要金刚一个回旋踢,踢得胸前璎珞都歪到后脖子去了。家有明妃,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挨打也是该啊。今天在金刚这里吃瘪事小,让释迦天女知道了,日子恐怕更加悲惨,不信走着瞧。
果然莲师后来的七八天都没有出现,令主出门一趟,寻回少许零散的元婴放进茧里的时候,他从山崖那头走过来,面上倒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怎么样?”令主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下,盘腿在树根上坐了下来,撩起下裳让他看,拿手一比,“爱的痕迹。”
所谓爱的痕迹,就是一道一道淤青,排列得很有规律。令主扯了下嘴角,“吉祥山上也有搓衣板?”
莲师说:“那是特意为本座准备的。我跟你说,生活的乐趣就在于此,夫妻间哪怕天天干仗,少了一个,生命就不完整了,这点你同意吧?”
他点点头,无方离开的第十个百年,他心里的破洞已经织补不起来了。从燃烧到沉淀,再到燃烧,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折磨,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受苦。
旁人的陪伴和宽解只是一时,余下的时间需要他自己慢慢消化。他成正果,得益于诸天神佛的眷顾,和无方的爱情,才是真正的修行。收集元婴,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上穷碧落下黄泉,能去的地方他都走了一遍。他就像个苦行僧,长途跋涉,也渡化世人。最后一片元婴归位时,刚好用了五千年。
五千年啊,他以前暴躁,脾气不好,自从织娘在菩提树下结了茧,他就开始静静等待。这种等待对他的性情是种磨砺,比任何大灾大难都来得有用。所以那些神佛才是最高明的,他到现在才明白所谓的因果,都是为他特别安排的锤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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