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 作者:林错
皇帝这一次不肯答应了:“按律帝后同体,伤你便与伤我一样。阿沅,咱们是夫妻。”
“正是如此,我才更要护着十一娘的名声。何况恭王世子虽然用心不轨,却不是要我的性命。而且,”顾沅轻轻一笑,“他也给了我一个机会。”
“机会?”
“十一娘可还记得我提过有一人对我有不轨之心?当初我曾想过要报官,可那人却说世人多愚,她只要做做样子,便能颠倒黑白,让人以为是我为了一个神童试的名额而要委身于她,还提了诸多法子让我暗地里验证,我越验证,心里就越冷,当时阿父卧病在床,阿弟年幼,无人相信我没有功名志向,只得忍气吞声闭口不言,可是这些年来,无一刻不再后悔,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姑息养奸,放纵这样的人去害人。这一回也是那人策划,想必日后便会有人说我不自爱,自行用了那逍遥散,可这一回我却不必忍气吞声,只因为,就算那人能让天下人都信她,可我也不会担心,”顾沅语气越加柔婉,轻轻抚上皇帝的脸,“因为我遇上了信我的十一娘。”
☆、第82章
顾沅的手指暖暖的贴在皇帝的脸上,袍袖也跟着一起拂过皇帝的脸,鸾仪司女史皆穿青袍,青碧碧的颜色,带着江绸特有的光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干净。皇帝垂下眼睛,怎么也没法儿对顾沅点头,顾沅语气越和婉,她心底就疼得越厉害,疼到最后,痛感反而渐渐淡了,隔着什么似的,仿佛被人零零碎碎地剐着五脏六腑,剐到最后,心头血肉尽了,人也麻木了,只留下空荡荡冷冰冰的一个大洞。
她心里冷,声气也跟着冷起来,几乎有了几分狰狞:“这样行径的小人,前几年侥幸得了便宜,如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当两罪并罚,严惩不贷,要是还敢痴心妄想,诽谤你的清白,朕就让其自食其果!”
“我知道。”皇帝越咬牙切齿,顾沅却越心平气和,仿佛那些凝滞在心底的沉沉过往不过是些旧年残冰,看着坚不可摧,可遇到这样对自己坚信不疑的皇帝,就自然而然化成了一池春水,让顾沅不知不觉地微笑,悄悄揽紧暴怒的皇帝,“我都知道,只是此事交付有司裁断就好,不必十一娘亲自动手——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往常百试百灵的安抚手段此刻没了效果,皇帝自顾沅怀里挣脱开来,担忧地上下打量,“既然让你入奏,想必林远在外头已经安排妥当,若现在还能让那些人走了,鸾仪局就是废物,朕迟一点再交代也无妨,可你现在——只眼下无事怎么成,太医院到底怎么说?”
“槁人形骸,蛊人心志,一经沾染,至死方休——世上竟有这样损阴德的东西?”此刻遂王府里也正有人和皇帝一样忧心忡忡,太后刚刚听完郑鸾的陈奏,脸上的慈和喜气一扫而光,指头捻着沉香木佛珠不言语,半晌才开口,“这种事哀家不懂——太医院怎么说?魏府也没法子?且先让他试试,再有,刚进京的那几个洋和尚也像是有见识的,这东西不是西洋的么?让他们也试试——”她见许嬷嬷递了个眼色过来,才知道自己心慌意乱之下说错了话,停下来想了想,怅然叹了一口气,“阿郑,哀家不是信不得你,只是人命关天的事,总要什么能用的法子都用上才成。”
“臣也是实在没法子,不得已才来惊动老娘娘。”郑鸾微微苦笑,“鸾仪司上下学艺不精,见识短浅,当初查抄郑廷机家产时,那账册上本已是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臣以为此物与铅汞朱砂一类,不过是炼丹用的虎狼药,虽然公器私用,也要为宗室留一体面,却不想铸成如此大错!那福寿膏是由罂粟熬制,传入我朝时日已久,太医院还能勉强开方子来,逍遥散虽是由福寿膏炼制,炼制方法却大不相同,全用西洋法子,药性全然不同,又是价比黄金,服用的人不多,就是那几个洋和尚也拿不出可参考的医案来——崔严曾道,梧州刺史自死囚中挑了六人,三人服用福寿膏,三人服用逍遥散,七日后停药,无不周身疼痛无比,几如失心,服用福寿膏的三人尚有支持的余地,服用逍遥散的三人竟无一活命,且死状甚惨,有此前车之鉴,太医院何敢贸然开方?”
“可这药若是戒不得,日后就是失情丧性,不是一样不成?要是当真到了那个地步,元嘉她——唉!”
倘若顾沅当真不治,皇帝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太后几乎不敢想下去,可瞒也是一样不成,不说别的,单是失情丧性四个字就让太后心惊肉跳。
自己被人下药毁了,偏偏下药的人又是皇帝的亲生哥哥,以皇帝对顾沅的亲近信任,只要她有一丝怨望迁怒的念头,皇帝的安危就不问可知了,然而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光明正大能让两人分开的借口,太后本就不是个应对敏捷的人,愁眉不展地沉吟半晌,依旧没能拿出什么主意来,抬眼见郑鸾依旧立在自己面前,才想起来赐座赐茶,向着她道:“阿郑,你素来有主意,且说说,如今该怎么料理?”
“事情发现得仓促,臣一时也无从着手。臣已八百里加急发急递到梧州市舶司,快的话三天之内便有回报,如今鸾仪局也已经会同京卫在恭王府外布了局,只待旨意——只是恭王世子虽然有罪,毕竟是宗室近支,论亲论贵都不宜处分太重,否则反而有伤陛下和老娘娘的名声。”
“谁说不是?”郑鸾的话意思很明了,毕竟是皇帝的同胞兄长,虽然行事阴毒,其心可诛,但毕竟没有明白反迹,决不能让皇帝一时激愤,闹出血亲相残的笑话来,太后虽然赞同,却依然心有疑虑,“可这样,岂不是委屈了顾沅?倘若她闹起来——”
“顾沅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不然,臣也不敢让她单独入奏。”郑鸾平心静气地替顾沅辩解,“臣刚刚给老娘娘念的奏折便是顾沅亲笔所写,老娘娘可听出一丝怨望之意?”
太后讶然,仔细回想了一遍,也点头称许:“语气倒是平和中允,发落的也算是公道。”她闭目念了几声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缓缓道,“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哀家也绝不亏待她。既然她身子不好,就暂且卸了差使住在宫里——就住隆福殿吧,起居方便,离皇帝也近,万一有什么难处,哀家也能直接给她做主。阿许,”她招过许嬷嬷吩咐,“你且在她身边照料着,传哀家的话,让太医院会同那几个洋和尚诊治,让内务府去把外州那些个名医能召的也召进京里来。记得皇帝仿佛提过,顾家人如今也在京城,内务府的人不好出面,阿郑,你让鸾仪司的人照应一下。”
隆福殿在宁寿宫北,与宁寿宫后门只隔了一条长街,横向面阔三间,纵向也只有三进,但因为在东西六宫里离清和殿最近,向来都由恩宠最盛的妃嫔侍君居住,太后这样安排,显然就是把顾沅当做后宫嫔妃一样看待,也有未雨绸缪的意思——眼看着顾沅时日不多,倘若有个万一,却连个光明正大的名分都没有,皇帝心里头过不去闹起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可太后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自己的处置有些可笑——那些个冠冕堂皇的金册袍服都是给外人看的,真正到了生死关口,除了一心一意地想要留住那个人,哪还会有别的念头?
皇帝果然并没有亲自问罪的心思,当日便下了旨意,令内阁会同鸾仪司草拟禁福寿膏的条例颁布天下,令鸾仪局慎刑司、内务府会同三司一同审理恭王世子元礼一案,雷厉风行的两道旨意之后,却又和风细雨起来:太后圣寿在即,令内务府于报国寺开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为众生祈福;召龙虎山国师于普济观开坛,一样是四十九天水陆法会。这样大手笔的为鬼神抛洒银子,自然有御史闻风而动,几次上折庭谏,这样热闹的争执之下,梧州一干传教士及洋商入京,和内务府采办的一干大婚事物,和鸾仪局慎刑司在天牢里的种种动作,就都被有心人悄悄地掩了过去。
“如今已有人离了福寿膏,一样起居如常,那逍遥散也未必了得到哪里去,我大齐人才济济,还找不出法子来?”林远故作不屑,瞥了牢门里高卧的程素一眼,“阿素,你好歹也是鸾仪司的老人,念在相识一场,我才三番五次地问你,再过几日,等太医院和那些个洋和尚拿出方子来,你可就是自蹈死地了。”
“要方子还不容易?”程素把蒙头的薄被向下拉了拉,“一纸赦书拿来,一只海船备着,待我出了大齐,自当与你,如何?”
“这——”林远为难起来。
“留在大齐,早晚都是死地。”程素翻了个身,再不理会了。林远摇了摇头,向着女牢子吩咐了几句,径直回宫。郑鸾正候在鸾仪司值房里,见她进门,放下笔追问:“如何?”
“还是和之前。”林远苦笑,“看来是一心求死了,刑部那边怎么说?那洋和尚的法子是否管用?”
“六个死囚,三个发作了两天,三个发作了一天,性命如今倒还在,只是已经不成人形。”郑鸾叹了口气,“不是亲眼所见,真看不出这小小一包粉末,竟然恶毒至此。只是这些死囚身强体壮,尚且熬得这样艰难,顾沅到底能不能撑住,实在难说。”
“就算没有十足把握,也得试一试了。”林远道,“拖延日久,中毒越深,要是真的失情丧性,就算熬得过,人也废了。昨日顾沅已经与我提了,最迟三日内,若无其他法子,她便要依着那洋和尚的话硬戒了。”
“就是戒也不能在宫里。”郑鸾断然道,“倘若在宫里,小爷必定日日探视,到时候岂不是要出事?万一有什么不测,连缓一步的机会都没有。最好是在梧州,就是不能,也得出了京才成。”
然而话才出口,她就与林远相视苦笑——皇帝如今除了上朝,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顾沅,连在清和殿东暖阁里处置政务,都要顾沅呆在西暖阁里陪着,这样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用什么借口才能分开呢?
☆、第83章
“是件难开口的事儿,也是件要紧的事儿。”听了郑鸾等人的顾虑,太后也觉得有些棘手,左思右想半天,才下了决心,“哀家这就下旨,让顾沅去报国寺,帮着宗人府料理水陆道场的事儿,那地方有佛祖庇佑,定可逢凶化吉。”
这倒是个极好的借口。顾沅住在报国寺里,也正可以清清静静地养病调理,就是派几个洋和尚过去,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不会惹人疑心。而且皇帝先前担心太后对顾沅有成见,打着修订宫律的名号,把许多能讨好太后的差使都挂上顾沅协理的名头,如今太后这样一道旨意下来,也只会让皇帝以为是太后倚重顾沅,总不会明着驳回来。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清和殿里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倒是隆福殿的许嬷嬷带回来顾沅抗命的消息,让太后不由得惊疑,寻了个借口将顾沅召进宁寿宫,和郑鸾一起审视顾沅:“皇帝每次在哀家面前提起你,都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怎么这一回,却听说你不肯从命?”
顾沅神色里没有一丝贪生怕死的羞愧:“老娘娘恕罪,臣已经向小爷请命,随北王殿下和礼部蔡大人一道出使,老娘娘的差使,臣只能抗命了。”
因为这两年大案频发,又事涉藩王,内阁这一回挑选巡查各州的人选十分谨慎,多是行事雷厉风行的清廉干员,自各州洋行抄没福寿膏几十万箱,统统干脆利落地就地销毁,并不给他人一点可乘之机,也让洋商们损失惨重,联名向天竺的西洋总督赫利里递了请愿书,恳请西帝国女王向大齐递了国书,希望大齐可以酌情赔偿洋商的损失。
女王的国书里对福寿膏的害处文过饰非,语气却十分客气,仿佛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但天竺的西洋驻军却动作频频,十分可疑。因为情况不明,内阁里对是战是和举棋不定,皇帝索性一面下旨沿海各州暗地里各自戒备,一面备了国书,令北王为正使,礼部侍郎蔡臣为副使,一同出使西洋。
这一次出使明面上是为了向女王阐明立场,申述福寿膏之害,实际上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要借此一窥西帝国虚实,一行众人都做好了出使数年的准备,也正是为此,虽然向西洋求医这个借口十分理直气壮,郑鸾草拟名单时思虑再三,还是没将顾沅的名字开列上去。如今顾沅却自行要求出使,郑鸾不由得微微苦笑,瞬间明白了皇帝没能反驳太后懿旨的原因:“小爷可是不肯答应?”
顾沅坦然一笑:“小爷那里,我自会继续劝说,只是出使的名单,还请郑大人帮忙成全。”
“也不必避那么远。”太后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到梧州就停下来,不必跟着他们出海。要不然一去几年,元嘉这里怎么放得下?就是有什么不妥,好歹是在自家故里,岂不是比那言语不通的地方便宜些?”
“就是为了小爷着想,臣才要走得远些。”顾沅脸上的微笑淡去,现出些掩不住的惆怅,“不瞒老娘娘,臣这些日子,已经暗地里备下了一些书信,万一臣有什么不测,也可以请人替臣发回来,好歹能支撑个一年半载,到时候,想必小爷也总能看开了。”
她语气清淡,太后却听得心里一沉,不由自主地感慨:“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哀家与你说句实话:我看着元嘉从小到大,除了你,从没见她这么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前几日她还与我透了口风,内务府诸般大婚物事都备妥了,只等着寻个合适的借口,便要学太祖皇帝立圣文皇后的老例,求我给她行个方便。如今礼部那几个软硬不肯点头的臣子都被她点名派出去了,只要哀家点头,你便是第二个圣文皇后——你老实告诉哀家,可是一定要出使么?”
皇帝暗地里筹措立后的事,是宫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郑鸾也早自吕凤那里得了许多消息,然而太后的话依然让她暗地里吃了一惊:如此急切的做法,并不太像皇帝之前小心翼翼步步谨慎的作风,难道是因为担心顾沅时日无多,皇帝才下了决心硬来?这样的做法必定不为朝臣们所喜,一场风波在所难免,倘若有人居中推波助澜——郑鸾为未来可预见的轩然大波思索起对策来,几乎漏听了顾沅的答案:“臣自然要出使。”
太后脸色复杂起来,不知道是为顾沅的拒绝松了一口气,还是为顾沅不顾皇帝心意的举动而恼怒:“元嘉的后位,你不愿意?”
“臣从未不愿。”顾沅脸颊微红,平静的声音里终于现出一丝颤抖,“小爷的心意,臣一直都知道,臣也,臣也想一直在她身边,只是,只是,臣终究不能让她为了臣,重蹈太祖皇帝的旧辙,臣也绝不做圣文皇后,抛下她孤零零的一个。”顾沅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发烫的脸颊,向着太后深深叩首, “臣这一次出使,不是为了寻找葬身之所,而是为了求一线生机,日后好光明正大地与小爷相守——臣的心意,还望老娘娘成全!”
顾沅的语气坚决笃定,仿佛日后皇帝与她光明正大相守的前景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太后哑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也好,哀家就成全你——就算是元嘉不答应,哀家也答应你:你去西洋替哀家看看,做出福寿膏那样东西的人,都是些什么模样,什么心肠!”
北王等人行程在即,鸾仪司当日便开出了顾沅的通关文书,因为是内廷近臣,出关手续异常繁琐,郑七娘亲自引着顾沅朝各处衙门走了一趟,饶是她人头熟络,口齿便利,也足足费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才将盖好了大印的通关文书并牙牌节符等物一股脑交到顾沅手上。
“咱们鸾仪司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不过听师傅说,已经比先前好多了,先帝登基的头二十年里,想要派个人出京,内阁里作梗不说,御史的折子先就上来把人给埋了!”她一面说,一面与顾沅一起拐过甬道,眼见日精门值房门口崔三顺亲自提着灯笼一溜小跑迎过来,便就手将顾沅手里的匣子又夺了去,“时候不早,我替你带去值房验符记档,跑了这一天,你且好好歇一歇罢!”
“七姑姑体贴。”崔三顺已经到了近前, “今儿老娘娘赐了书,小爷传了口谕,要顾女史一起赏鉴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悄悄向郑七娘递了个眼色,郑七娘一笑,立时抱着匣子拐进了日精门。眼见只剩下自己和顾沅两人,崔三顺才现出一副愁容来,向着顾沅打躬作揖,“老娘娘遣人送书的时候,小爷原本心情甚好,可后头去给老娘娘问安回来,人就变了模样,说是要静一静,在暖阁里不吃不喝地坐了半天,虽说传了膳,可总共也进了三筷子——魏总管传了御医来,小爷又不肯见,烦请女史快去看一看吧!”
他见顾沅眉头皱了起来,也不再多说,引着顾沅进了清和殿,茶水房廊下站了个年轻太医,正是这些日子给顾沅请脉的陈端,一头验药一头吩咐几个宫人内侍,抬眼看见顾沅,扭过脸向崔成秀说了几句,崔成秀忙不迭地过来,向着顾沅低眉顺眼地一躬身,“才请了脉,小陈太医说是不妨事,有些虚火,还请女史开解着些。”
顾沅点了点头,远远朝着陈端一揖,沿着石阶上了月台。崔三顺正想跟过去,崔成秀一皱眉,把他拽进拐角值房,小声呵斥,“昏了头了!什么时候,还往上凑!”
“顾女史既然肯进殿,必定就不碍事了,”崔三顺抬眼看了一眼顾沅的背影,“她这时辰还没进膳,小爷必定要赐点心的,先送进去,更显得咱们体贴不是?”
“好小子,肯琢磨差使了!”崔成秀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把,“有出息,往常这么琢磨是不错,可今天和平常不一样,宁可显得笨些,不能聪明错了地方——去吧,今儿晚上我和老魏亲自值班,传话下去,各处都警醒着些!”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扶着值房窗棂向外望,眼看那个身影袅袅婷婷进了殿,崔成秀心底松了一口气,回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他是怕了顾沅了。瞧着是个端正文气的小娘子,为人也好说话,怎么做出的却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呢?
够的上清和殿里头伺候的,没一个不是人精,顾沅与皇帝的争执,底下的人都有所觉察,虽说上头两位主子都宽厚,宫里头抗旨的事不是没有,可明目张胆地放着皇帝的拦阻不管,直接向太后请命,简直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外臣这么做都是犯忌讳的事,何况是后宫里头?
“佛祖爷爷保佑,可安稳些吧!”他嘟囔一声,瞥了一眼桌上的西洋钟,苦哈哈地皱着脸开始盘算,皇帝进膳太少,入浴前总要再进一次点心才成,离皇帝入浴还有大半个时辰,只盼着顾沅能把皇帝哄住,不然明天太后问起来,他就没法交代了!
与他想象的雷霆大怒不同,清和殿里的气氛极平静,皇帝让顾沅起身,赐茶赐座,没事人一样儿和顾沅一起赏鉴那本前朝的笔记,除了脸色略苍白些,连声调似乎都没什么改变。
皇帝若无其事地遮掩,顾沅满心的话就说不出口,陪着皇帝谈论了一会儿,才想转个话头,皇帝已经抢先开口:“这是吕凤呈上来的嫁妆单子,你且看看。”
都说帝后同体,皇帝与皇后日常起居器具,皆与常人不同。故此皇帝娶亲,并不像常人一样由女家陪送嫁妆,而是由内务府操办,既是为了安全稳妥,也是为了不违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皇帝才能不惊动朝臣和顾沅家人,便将大婚的一应事物办得妥妥当当。
“我只知道你不喜铺张,没让他们准备那么多花样。”皇帝的声音平静得过了分,反而显出紧张来,“我也去钦天监问过了,五日后便是吉日,倘若你愿意——”
顾沅把那几张白棉纸单子小心翼翼放回龙案:“出使西洋的使节——”
“如今南方各州屡屡出事,朕心不安。待你我大婚,朕便要南下安抚,至多不过多费十日功夫,你我一起出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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