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很少在他人面前提及有关陈庭玉的一切。
哪怕面对女儿也是一样。
有些事情,存在心里是重的,说出来,就变轻了。
就像花瓣,若是摊出来放在太阳底下,很快就变干了。
人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不愿说。
柜子的最深处有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些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只是还时不时拿出来摸摸,木头都被摸得退了色。
但他不会打开。
就像玉娘吩咐他埋下的那坛女儿红。
阿卿出嫁的那年,他把酒坛从树下挖出来,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很久的呆——其实说空荡荡,也是不对,玉娘和女儿把小院打理得很是满当。
后来那坛酒被自己塞去了厨房的某个角落,再也找不到了。
希望是被女婿拿走了。他对女儿的一切从来看得很严。
说到女婿
得知段衡是为了女儿接近他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愤怒。
首先想到的,是段衡心机深重至此,若是日后变心,女儿该如何自处。
之后便是无颜面对玉娘。
她若是知道自己爱逾生命的女儿所托非人,该是何等的痛心。
被欺骗的气愤反而排在了最末。
好在,段衡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包括自己。
一场政变,女儿成了一品诰命。
丞相府的后院也一直干干净净。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也一点点放下。
只是每次看着女儿女婿熟练地抱着孙女轻哄,他都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位已经伴着最爱的花香永远沉眠的女子。
一座香冢将他们的青春尘封在二十四岁。
如果她还在,一切会变成怎样呢?
也许女儿会更活泼吧,毕竟她的性格是那般的火辣,像是从未含苞的花儿,总是直接而热烈地展示着自己的一切。
山野中的初次见面,他外出游学,见了无名山川,也要提笔吟咏。
回过头,看见一个姑娘,怀里捧满了花,好奇地盯着他看。
她说她叫陈庭玉,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等回过神,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再见面已是两年后。
他中了进士,入翰林前,突然很想再去乐县看看。
那里有说不出名字,却很秀美的山川。
还有一位叫得出名字,却也许已经错过的人。
也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个人,只是他看书看多了,生出了幻象。
事实证明那并不是假想。
不知是不是宿命的指引,他们在相同的地方重逢。
两年,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的怀里还是抱着满满的一捧花,他的肩上还是背着沉沉的一袋书。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叫陈庭玉。”
“在下,在下名唤江晟。”
礼数在她面前是无效的。
没多久,富小姐嫁给穷翰林,成了穷夫人。
她没有要家里的一分钱,两人守着小小的院落,也可以把日子过得很满。
她打碎了碗,他就帮她烧饭做菜。
他写好了诗,她就为他润色封笺。
也曾年少轻狂,四季星霜里,他们共同将爱意遍撒。
玉娘说,她最爱看他做学问时的样子,好像捧着书,写着字,世上就再无纷扰。
他哽咽,说他爱她眸中星河,胸内千壑,腹里乾坤。
她扯出笑,喝下最后一口药,疲惫地闭上眼。
他怕她睡着,找着话问她,问她为什么当初,敢把自己的闺名随便说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想起他们初遇的样子,重新睁开眼,久违地笑得开怀。
“陈府不止有鲜花,还有大棒。”
这大棒后来将他打的遍体鳞伤。
陈老爷没能赶得上见玉娘最后一面。
房门被踢开的时候,他怀里的玉娘已经冰凉。
女儿乖巧地睡着,还不知道这是她娘亲能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拥抱。
长久的死寂以后,他被家丁推进雪地里,棍棒落在身上,眼前逐渐蒙上一片血雾。
若是就这么死了,能追上玉娘,也很好。他恍惚想着。
之后的日子,除去抚养女儿和学生,更多的,居然都成了一种追赶。
ρo①8ū.coм 番外: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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