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们已经陪主演在此等候多时了,他们谁都没料到凌笳乐会如此突然地闯进来,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和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之前走戏排练出来的神态全都派不上用场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极度的克制,克制地审视着、怀疑着,几乎要掩盖住他们的诧异。
原来一群人同时遭遇惊变时,是这样的不动声色,谁都不做那个出头鸟,给当事人留足体面,没有让场面更加难堪。
只是旁人的镇定更显得沈戈沉不住气,只有他突兀地从人群中站起来。
他手里夹着支烟,本来正要往嘴边送,错愕使他忘记手上的动作,向前走了两步,待看清凌笳乐被人留下的痕迹后,猛地顿住脚。
凌笳乐被他的脸色提醒,立刻退至门槛后,并深深地埋下头,抬手挡住嘴和脖子
沈戈猛地回头看去,镜头跟着他的视线旋转,拍下每一张笼在烟雾里的脸。
“停!”
几名配角演员全都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想要赶紧逃离这怪异的氛围。
“演员都不要挪位置!马上拍下一镜!”副导演高喊。
“这么着急?”配角们迟疑地坐回原位,小声抱怨着:“今天的强度怎么这么大……”“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去睡觉啊?”
已经凌晨四点了,天都泛起白。配角们是直接上的夜戏,两个主角却是从早晨一直拍到现在。
沈戈压抑着看了王序一眼,忽而换成笑脸朝向凌笳乐,“累不累?”
凌笳乐眼珠四处乱晃,就是不敢看他,慌慌张张地摇头,露出肿起来的嘴唇和脖子里的淤红。离近了看得更清楚,不是化妆。
沈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起拳头,低头狠狠吸了口烟。
下一镜,沈戈把“朋友们”请出去,扮演“小上海”的演员走在最后,走出两步又不甘心地回来,对凌笳乐恶狠狠地耳语:“你逼他!把他父亲都逼死了!”
犹如一道惊雷,把凌笳乐昏沉的脑袋劈开。他愕然地去找沈戈,看到他被王序折磨了一天的通红的眼睛和一额头疲惫的汗。他想起沈戈曾经说过,他是没了父亲的。
沈戈发出一声暴喝:“不用你多嘴!”
他这暴怒当然是表演,而且是冲着小上海去的,却把凌笳乐吓了个哆嗦,眼神都被那一声怒吼给震散了。他从没见过沈戈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上海”随着沈戈那一吼,也跟着激动起来,大喊着:“你还向着他!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他伸手指着凌笳乐,“你以前说他单纯!你现在再看看!他肯定是和别人睡觉去了,他跟别人有什么区别?”
凌笳乐看到沈戈愤怒而伤痛地看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失望。
他彻底分不清哪个是张松、哪个是沈戈了,也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虚软地瘫坐到地上,放声哭嚎:“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序喊了“停”之后,凌笳乐还在哭,嘴里重复着:“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沈戈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搂抱着扶到沙发上,尽管凌笳乐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却还是在他耳边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想赶紧拍完。”
长痛不如短痛。凌笳乐不是江路,他绝不能让凌笳乐被江路的痛苦毁掉。
最后一个镜头,沈戈质问凌笳乐那人是谁,凌笳乐早忘了什么剧本和台词,幸而他在这里也没有台词,他只需要崩溃、大哭,然后不停地摇头就对了。
沈戈在凌笳乐的泪眼婆娑中将他丢下,自己则迈着大步,如一个亡命之徒那样走向泛着青白的东方。
那一晚的张松一夜未归,而沈戈在听到那声“停”之后就狂奔回来,将凌笳乐连拖带抱地弄进里屋,关了门。
“笳乐,笳乐!看我!”他把凌笳乐拖到床上,捧着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在凌笳乐的呼吸中闻到酒精味,想起刚才那句台词——“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白天,他经历了第二次丧父之痛,让他一度崩溃。他知道凌笳乐现在在承受什么。
这都是王序的诡计,原来他对他们的算计在选角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他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乐乐,乐乐,你看看我,你是安全的。”他的声音无比温柔。
凌笳乐吃力地看着他,眼神被泪水折射得支离破碎。他看了沈戈一会儿,抽泣却更厉害了,“沈戈,我对不起你……我一喝醉就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戈讶异地问道。
凌笳乐崩溃着捂住自己的嘴。如果只是拍吻戏也就算了,他会说服自己这是演员的职责。可那是在他喝醉的情况下,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让他忍不住往更坏里设想,越想就越恶心,越觉得对不起沈戈。
沈戈那么疼他,他却保护不好自己。
沈戈突然笑起来,是那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凌笳乐愕然,连抽噎都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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