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的表演被打断,不悦地皱了眉。鹿白捂住护卫的嘴,冲台上抱歉地笑了一下:“继续。”
护卫悄声道:“陛下,咱们明明先去的北边,然后去的浙郡,现在准备回京,压根没去朔北。这人胡说!”
抬手按住躁动的护卫,鹿白“嘘”了一声:“接着听。”
“话说这庆喜女皇,自小便是饱读诗书,忠厚仁恕,最见不得旁人受苦,比之前几任女皇更加爱恤民命。你道她为何离京?便是为了宣扬法度,体察民情,此番游历,女皇所到之处皆大修学堂,兴建庙宇,广散钱粮。尤其是唐州一处,今年先是地动,后是疫病,又起了战事,因而女皇在此处停留最久,所做善事也最多。”
“照你这么说,女皇是个完人,没有缺点了。”半半有人高声问道。
说书人神秘一笑:“那也不尽然。都说白璧微瑕,即便是女皇,也总有那么些瑕疵。此番出行极为低调,女皇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与人说话。即便见人,也是坐在车中,带着面纱,遥遥点头抬手而已。”
“这是为何?”有人配合地提问。
说书人故意停顿半晌,吊足了胃口,待众人催促,才施施然解释道:“因为啊,这女皇是个哑巴!”
众人一愣,顿时哄笑起来。
“你可真敢说!”
“编排女皇,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真的?我去过京城,听过女皇讲话,怎的忽然哑巴了?”
“一听便是假的,你还真信!”
护卫有些气恼,正想上前阻止,结果一转头,竟然见鹿白也在笑。
“陛下,你不气吗?”她不解道。
鹿白端着茶杯:“这有什么可气的。”
说得很贴近了。这位“女皇”最好是个哑巴,因为他那张嘴一旦开口,基本说不出什么人话。
台下笑了一阵,说书人忽的正经道:“自然,这是玩笑话。说起这女皇,倒真有一件趣事,谁能想到,她年纪轻轻,竟笃信佛法,每到一处,不论大小庙宇,都要进去参拜一番……”
鹿白没有听完,而是若有所思地出了门。
她想,她知道窦贵生现在在哪儿了。
—
蔺城,高盘寺。鸣钟香鼎,高木古佛。
室内两人对坐桌前,正慢条斯理地切磋棋技。
不多时,黑子落下,沉静如钟罄般的男声响起:“你又输了。”
执白子的男人手有点抖,默然片刻,泄气地收了棋。
黑子被细心地捡好,装在盒中,和尚敲了下木鱼,嫌弃道:“你今日心浮气躁,下棋也静不下来,别在我这儿磨了,不是要去北边吗,赶紧走。”
男人没动:“我今天才知道,她早就出京了,至今未回。听说还去了越州,怎么这么不巧。”
和尚阖着眼:“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男人不说话了,顿了顿,又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回京,得了她的消息,再去寻她,应当赶得上吧?”
木鱼咚咚响了两下,和尚面无表情道:“你若诚心,自然赶得上。”
男人静默半晌,忽的起身:“知道了,我这便收拾东西走了。”
和尚高兴了,终于睁开眼,没等开口,就听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小和尚从门外探出头:“住持,寺外有人求见。”
高盘寺不少庙宇都在先前的战事中损坏了,正在修缮,已经一连闭寺好些天了,蔺城的百姓都知道。和尚问道:“来的可是远客?”
小和尚点头:“瞧着像,是位女施主。”他又转向另一人,脸红道,“窦施主,她指名道姓要见你,我说不过她,便帮她带了封信进来。”
窦贵生愣住了。
呆呆接过小和尚的信,周身的血液都朝心口汇集,狂乱的心跳在寂静的佛堂中格外突兀。他打开信笺,上头是空的。什么都没写,连一个字、一块墨点都没有。
但他竟然奇异般地看懂了。信笺是宫中制的,绘着女皇独有的图腾。剑胆,佛心。
“女施主说,她在门外等你。”小和尚说道,引着游魂般的人跨过门槛,走过石桥,经过莲池,来到庙门。
一道人影正在门外等他。
她背着手,歪着头,一动也不动,欣赏着他错愕又茫然的神情。走得近了,她才从背后掏出隐藏许久的东西,递到窦贵生手中。
“这是什么?”窦贵生的嗓子有些哑。
“你不知道么?”鹿白反问。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是两根红烛,一龙一凤,金线贴出的纹路攀援而上,华美非常。
“我听你的话,该完成的都完成了,那么先生是不是该兑现承诺,跟我回去了?”鹿白问道。
窦贵生手指摩挲着红烛上的纹路,呢喃道:“自然要回去……”
鹿白顿时高兴了,不过立刻又板着脸警告道:“回去了可就走不了了。咱们还有好多账没算,我都记着呢。恐怕你后半辈子都要不得安生了。”
后半辈子有多久?二十年?三十年?
那可真是太长了。他有得受了。
窦贵生缓缓露出一个笑:“走着瞧吧。”
她骗了他,他罚了她,他离开了她,她找回了他。
如你所见,这就是他们的故事。关于信笺和红烛,关于薄茧和血渍,关于佛珠和皇冠。关于糖和剑,关于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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