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夫人的目前的状况来看, 似是受惊过度,导致出现了选择性的遗忘。”
演武堂中,李太医捋着山羊胡, 欲言又止,“夫人可是目睹过什么受伤死亡的....血腥场面?”
萧让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眼眸里晦暗难明,“她是在战场上昏倒的。”
李太医有些讶然,“这便对了。想来夫人从未经历过战场上血腥杀戮的场面, 亲眼目睹生命的逝去,心中悲痛不已, 理智上无法接受, 才会神志不清, 一直昏迷不醒。一朝醒来, 神识受损, 不愿意记起来这段痛苦的回忆, 所以才会选择把这段记忆遗忘。至于这失忆的时间么......”
“少则几个时辰、几天,多则几年.....再多, 可就不好说了。”
太医叹了口气, 又道,“不过, 夫人昏迷之时,残存的意识还是想醒过来的,否则,夫人腹中的胎儿也不可能安稳的长到现在。”
萧让听了这番话, 如热铁烙肤,灼烧撕裂之感一直蔓延到心里,他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成拳,眼眸中盛满愧疚懊悔,抿着薄唇一言难发。
她心中的悲痛该是有多深,才会选择把这段记忆彻彻底底的遗忘?
而这些悲痛,大半是拜他所赐。
那日在江淮,他接到数封密信,被里头的一字一句激的发了狂。人证物证据在,他心头妒火熊熊燃烧,嫉恨难当,立刻便收了寻她的人马,只留她一人无助地在韩烨营中。后来,她历尽艰辛回到他身边,他被她身上的吻痕气的失了理志,句句如刀,步步紧逼,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了实话,他却以为是诓骗,他亲手把她送到了韩烨手中——那时,她还怀着两个人的孩子。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保护着她们的孩子,从没有一刻的放弃,即使是在昏迷的毫无知觉的时候。
“这些天除了按时服用老朽开的汤药,还请侯爷勿要在夫人面前提及和创伤经历有关的人和事,等过段时日看看夫人的症状如何,老朽再做医治。”
太医躬身告退,木门开了又关上。萧让以手掩面,静坐孤室,许久未动。
父侯在时,和母殿恩爱非常,从未让母殿伤心过、痛哭过。而他,却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错。
平阳侯府的眼线遍布整个大燕,萧家军的暗桩潜伏广至四海,倘若他对她深信不疑,有心去查,真的查不到顾熙言腹中的孩子是从何而来吗?
只是他怕了。
她和韩烨结识于幼时,竹马青梅,情谊笃深,韩烨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意欲求娶,萧让都是知道的。
当日马球场上惊鸿一瞥,韩烨惊觉找到了唤他“玄哥”的女孩儿,萧让也记住了那个貌美娇软的小娘子。后来,萧让听闻京中有高门显贵之家的世子意欲上门求娶顾氏之女,当即拿了无字圣旨进宫在御前请求赐婚——若真要追根溯源,顾熙言是他从韩烨手里抢过来的。
他怕她对韩烨真的有情有义,他怕她亲口说不爱他,他怕从此失去她,再也得不到她。
不知不觉,一贯杀伐果断的他开始害怕很多东西,她成了他最不堪一击的软肋,让铁血将帅也变成一触即溃的懦夫。
他一早料到,会在她手里溃不成军。
不知过了多久,萧让尝到一丝咸意,他微微抬头,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已被冷泪打湿。
————————
“我竟是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方才桂妈妈说,我睡着的时候有太医来诊脉,诊出我怀了身孕.......可是我问妈妈孩子几个月了,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顾熙言倚靠在锦榻上,拉着男人的衣角,仰头看他,“侯爷,我腹中真的有孩儿吗?”
“自然是真的有。”萧让垂眸,把她的玉手握在掌中,顿了顿才道,“孩儿已经一个月了。”
顾熙言细细一想,这一个月的日子倒也合理,想来是两人之前欢好得来的孩子,她未曾发觉罢了。这么想着,她扬唇一笑,“我竟是要做母亲了,竟是如此的快。”
“妾身体弱,调理了许久身子也不见效,本来对孩儿的事儿也不敢抱有太大希冀,谁曾想上天关照,以往喝的那些补身子的汤药也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她桃腮微微泛着红,抬了水汪汪的美目看他,咬着樱唇道,“侯爷盼了这孩子许久了......如今喜得麟儿,心中可欢喜?”
她的面上盛满喜悦和希冀,萧让被她这么看着,心头却如同一刀刀的被剜去血肉。
萧让轻抚她如玉脸颊,心中千头万绪,涌上百般滋味,脸上却只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在她发顶轻轻一吻,“我喜不自胜。”
里稍间,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奉上了一应早膳吃食。萧让抱着顾熙言从内室里头走出来,两人如常在黄花梨木桌前用膳。
明明是数月之前再家常不过的场景,萧让亲手喂着顾熙言用了盏桃胶血燕,望着对面儿的美人儿,竟是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动作温柔至极,一勺一勺的喂完一盏,把空碗递给下人,又拿锦帕给顾熙言擦了唇角。
顾熙言乖乖坐着,等男人擦完,顺势滚进了他怀中,在宽阔的怀抱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萧让被这般主动的亲昵弄得身形一僵,等反应过来,他缓缓抬了手揽着她,又拿起玉筷夹了桌上的菜色喂她吃。
顾熙言咬下一片莲藕,细细咀嚼了咽下,揪着男人的银灰色常服的衣襟把玩,嘴里软软道,“不知怎么了,明明每日都和侯爷待在一块儿,今日醒来却有种相隔许久未见之感。”
萧让闻言,手中的玉筷微不可察的一颤。
那厢,美人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伸了两只玉臂揽上了他的肩头,开始不规矩起来。
她弯了粉唇,在男人的下巴、薄唇、脸颊上一下又一下的啄着亲吻。这么胡闹了一会儿,她见萧让不为所动,扁了嘴巴道,“侯爷怎么也不亲亲熙儿?”
美人在怀,娇软馨香,吐气如兰。萧让早已经被她磨得动了情,却压根不敢回应。
如果顾熙言没有失忆,还会这样亲昵的对待他吗?还会这般和他亲近吗?
“熙儿,别闹。”萧让握住她作乱的手腕,示意她坐到对面儿去。顾熙言扁着嘴巴,不乐意至极,却也不好意思再缠着他。不料她脚刚一着地,便痛呼了一声,整个身子都歪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萧让忙紧紧抱住她,又俯身去看,却发现顾熙言从脚腕到脚背都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萧让眉头一皱,俯身抱起顾熙言,大步行至内室的床榻旁。
“侯爷怎么还会这等揉按的手法?”顾熙言靠在床头的引枕上,望着给自己揉按脚踝的男人,方才心里的不快当即烟消云散了。
萧让握着纤细白嫩的一截小腿,揉按的动作不停,抿了薄唇道,“之前和大夫学过。”
那日营中,两人大吵之后,顾熙言扭伤了脚踝,大夫说“孕妇出现水肿、扭伤”乃是家常便饭,萧让便跟大夫仔仔细细地学了揉按的法子。
“你身子弱,一会儿早些歇息为好。”
揉按了好一会儿功夫,萧让放下掌中的**,替她理好裙衫,起身就要叫人进来服侍顾熙言沐浴就寝。
顾熙言见状,忙倾身抱住他的手臂,左摇摇,右晃晃,就是不撒手,“侯爷不和妾身一起沐浴就寝吗?都这个时辰了,侯爷不歇息,是要去哪里?”
萧让闻言,脚下步子一顿,顾熙言见状,赶紧再加一把柴火,“若是妾身半夜里抽筋了、水肿了,侯爷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呀?”
萧让一愣,抿了抿唇,语气尽量温柔,“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今晚若是议事太晚,便歇在演武堂。熙儿如今怀着身子,我怕会扰你清梦。”
“妾身不怕清梦被扰!都这样晚了,侯爷公务再忙,也得爱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妾身腹中的孩儿定然也想和父侯一起睡呢。”顾熙言望着他,一手紧贴在小腹上,美目盈盈,柔情似蜜,直看得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萧让暗自认了输,倾身从床上抱起她来,大步进了浴室。
水雾缭绕,烟波朦胧。
不知不觉,顾熙言的身子越发长开了些,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身愈发纤细,鼓鼓囊囊的前襟更显丰/满,身姿窈窕,可谓是纤秾有度。
两人坦诚相对,萧让亲自帮她擦身子,强压着心头的热火,尽量不往顾熙言身上看。可偏偏顾熙言心中没有芥蒂,待萧让亲密如常,她今日知道自己有孕,满心欢喜,更是想缠着他,粘着他,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块儿。
美人儿一身纱衣,被男人抱在怀中,伸了纤纤玉指,一下一下的描摹着男人臂膀上贲张的肌肉,轻挠的力道如小猫一般,让人心痒难耐。
萧让忍得额角青筋直跳,终是停了手上的动作,把她拉倒胸前,声音低哑深沉,“再这么粘人撒娇,我会把持不住的。”
顾熙言攀着他脖颈,声音软的能化成蜜,“那夫君便不要把持了。”
萧让闻言,脑中瞬间一白。他猛地俯身,将人压到池中的美人榻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掌在纤腰后稳稳扶着,他眯眼看着她,好像要看进她的心里。
顾熙言娇娇一笑,竟是伸手环抱着他,一口咬上他的喉结,含糊道,“知道呀。”
萧让被她这般娇娆的模样弄得红了眼,竟是再也忍不得了,一个俯身含住那抹樱唇,绞着贝齿缠绵的吻了半晌,直吻得顾熙言粉面含情,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如今顾熙言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萧让顾及着她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不敢放肆,奈何顾熙言却一个劲儿的勾着他不放,一来二去,两人竟是在浴池里胡闹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算罢休。
忽闻珠帘一阵劈啪作响,只见宽肩窄腰的男人抱着一脸娇媚迷蒙的美人儿从浴室中出来,只是男人的面色微沉,显得有些欲/求不满。
眼下正是六月时节,凝园几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摆置着冰雕,日日夜夜不间断地往外散着寒气。
萧让把顾熙言放到床上,又扯了床尾的一床锦被,严严实实地给她裹上。
“如今不过四月份,怎么就安置上冰雕了?”顾熙言躺在被窝里老老实实地任男人摆弄着,疑惑道,“侯爷不是最不喜妾身贪凉吗?先前可是连冰碗都不许妾身吃呢。”
萧让闻言,面上微不可察的一僵。
顾熙言醒来之后,萧让下了死令,命凝园中的下人一律守口如瓶,对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儿绝口不言,就连外头城中起/义军、流民的事儿,一概也是提也不能提的。故而今日顾熙言在凝园中足不出户,倒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萧让顿了顿,才道,“今年的暑气来的格外早。这两日天气渐热,你又怀着身子,难免会觉得异于常人的燥热些,故而便早早把冰雕安置上了。”
顾熙言想,今日醒来确实觉得有些炎热,屋子里摆着好几尊冰雕她竟是也不觉得寒凉。想来确实是今年暑气来得过早的缘故。
萧让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安抚道,“乖乖睡觉。”
顾熙言一听,忙从锦被里伸出手来揽住他,“侯爷去哪?”
萧让勾了薄唇,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我去冲个冷水澡,然后过来陪熙儿一起睡,可好?”
顾熙言这才作罢,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半梦半醒时分,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顾熙言微微弯了唇角,无比安稳地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糖里有玻璃渣,小心食用~
误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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