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静虹盛情挽留,母女之情却不过,云杉只好连同家人一连住了好几天。第八天上,为了避免纠缠,云杉早早收拾了行礼,和程倚天一人抱一个孩子,悄悄离开。
回到淮水,继续乘船进发。又经历程倚天的晕船、沈越的哭闹,一家人又在三天后登岸。
上岸的地方是樊阳。
程倚天看到界碑上“樊阳”这两个字,刚刚恢复的脸色顿时一变。
云杉看在眼里,很是诧异:“怎么啦?”
“没事。”他刚说完,又改口,“噢,不,实话讲,是想起来一件往事。”这件往事和肖静虹有关,但说到最后,扯动他情肠的,则是华淑琪。
“也是迫不得已,不能被卷入太子和燕王之间,也不好收回已经同意将华淑琪献给涵国公的章程,只有同意杜叔叔派出水鬼,在樊阳这里,将淑琪乘坐的船凿沉。”
云杉听他说完所有前因后果,发现自己也是局中之人,不由也很自责:“我也是害她离世的罪魁之一。”
他们夫妻越想越对不住华淑琪,干脆决定去附近的集镇买了纸钱和祭品,将孩子托给客栈里老板娘照顾,然后去河边祭拜。
程倚天斟了一杯酒,洒在河岸上:“淑琪,若有来生,我定还你的深情厚意。”
云杉洒了一杯酒后,则说:“来生我们还能有缘再聚,我一定真心真意,只将你当作妹妹。我的,便是你的,你想要的,我也一定想方设法,助你得到。”
烛火摇晃、香烟袅袅中,真情寄托了哀思。
夫妻并肩伫立,看着奔流不止的淮河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倾诉:“既有此心,何必等待来世?”
程倚天连忙转身,同时将云杉往身后一拨。两个人两双眼,定睛一看。“我的老天!”程倚天和云杉一起失声惊叫。
只见隔了没多远,一人亭亭而立,江风带动淡蓝色裙子不停摇摆,娇柔婉转如她,几乎又要仙去一样。
“华、华淑琪?”
云杉瞠目,程倚天更是目瞪口呆。
但见华淑琪一步一步来到近前,青天白日,阳光映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这眼睛、这鼻子,无论是云杉,还是程倚天,都太熟悉,以至于绝对不会认错。
饶是如此,云杉还是问了一个问题:“真的是你吗?金陵华家的六小姐?”
“云姐姐不会如此健忘吧,你是不是连那个叫‘奇花谷’的地方,都一起忘记了呢?”
“对,是奇花谷。”
她们的初遇,除了逸城几个人呢,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确实是真的华淑琪无疑了。
“可是……”
她不是死了吗?
回到客栈,他们团团坐在前庭的雅间里。华淑琪亲手给程倚天斟酒,也殷勤为程倚天夹菜。
“倚天哥哥,”宛如隔世重见,她眼中的深情未曾消失,反而越见浓烈,“刚才你在河边说的话,都是真的吧?你终于了解我对你的深情,也真的可以接受了吗?”
程倚天无言以对,喝了酒,也吃了菜。
华淑琪眼波如同深沉的秋水。
他浑身发热,喉咙发干:“淑琪,那个……我是说——”原以为是无需兑现的空话,但是,此时此刻立刻翻脸不认,他又怎能做出来?
云杉坐在旁边,椅子上如同长满了刺一样。
丈夫和旧情人重遇,要撮合他们的话也是从她口中亲自说出。和程倚天一样,她也无法做一个厚脸皮的人,不认那个帐。
倒是华淑琪深情款款,倚天哥哥虽然尴尬,却再没有严词拒绝。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她又何必再在这里平添尴尬,让大家都不愉快呢?
所以,她干脆站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你们久别重逢,定有很多话,我就不打扰了。”
程倚天急忙叫她:“云儿!”
云杉心里面不愿意,可是话说出了口,还是得认!背对他们,她艰难道:“按照方才我们在河边说的吧,淑琪妹妹一路走来不易,你好好待她。”夺门而出。
程倚天起身便追,被华淑琪绕过桌子拦住。
“我这会儿就想和你一对一吃完这顿饭,不会我并没有死,连这件事,你都不能答应我吧?”
程倚天也不得不妄作那样的“小人”:“淑琪,请你原谅我。那话是我说的,可是,并不是指这一辈子。云儿和我,孩子都生了,我这辈子负了你,不能再负了她。我说的是来生,来生再遇,必定赴汤蹈火也还了你的情谊,好吗?”
“我不要!”华淑琪用力抱住他,“谁知道来生怎样?再也遇不到了,我不是彻彻底底亏了吗?要还就这辈子还吧,我也不要你的人,陪我几日,吃吃饭饭,喝喝茶,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是我们两个,只要是我们两个!”
眼泪不停滴落在手上,程倚天无奈,唯有叹息。
“我坐的船在水里沉了,我落了水。也不知道怎的,醒来后,人就在浅滩上……”华淑琪偎依在他怀里,喁喁说着,“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许是天意,天意不绝我。”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她抬起眼。
程倚天内心挣扎,但还是和她说了实话:“是因为无法对涵国公交代,只能造成触礁沉船的假象。”
华淑琪蓦然冷下来的眼神里掠过痛苦,好一会儿,她才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程倚天抱歉道:“我知道我对你做了很多很多不应该的事情,如果,你想打想骂,我绝不还手或还嘴。”
“这种事情,打了你,骂了你,又有何用?”华淑琪双肩颤动,不住哭泣。好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才把哭声止住,“也罢了,感谢你这么坦白。这样的事情上,并没有花言巧语再欺骗我。”又为他满了一杯,“倚天哥哥,你再喝。”看着程倚天把酒杯端起来,她含着眼泪喃喃道,“从我第一眼看见你起,当时我就有那样一个想法,我要依靠上你,然后过上和我曾经完全不同的生活。虽然我会占你一些便宜,但是随之我能回报给你的,是我的人,还有我的心。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会很开心。但凡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幸福。那,是多么美好而又纯粹的想法呀。”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给程倚天夹菜。
程倚天来者不拒,低头凝听。
云杉将沈灵、沈越接回来。在房间里,左等程倚天不回来,右等程倚天也不回来。整整一夜,她和衣而眠,第二天天光大亮,华淑琪前来敲门。
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今天的华淑琪盛装打扮,华美的头饰下,精美的妆容使得她那张本就十分不错的脸娇美如花。两颊红润润的,一双眼睛春水盈盈,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云姐姐。”她还很礼貌的万福。
云杉心一沉:“我们,真的成了姐妹了吗?”
“云姐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倚天哥哥昨夜和我会发生什么,不用我说得太直白吧。”华淑琪练过圣女经,眼波流动,媚态横生。便是女人,碰到那盈盈的眼波,心也止不住砰砰乱跳。
云杉出身莲花宫,什么都心知肚明,暗暗哀叹,蓦然一笑:“好啊,终于圆了妹妹的梦。”
华淑琪含笑不语。
她心里塞了一团扎满针的棉花,又呕又气,猛地站起来。把沈越背在后背,怀里抱着沈灵,她草草收拾,便要出门。
华淑琪冷冷笑着,嘴上却叫得亲热:“姐姐要去哪里?”
云杉恨得牙根都痒了:“散散心,等你们的事情都完了,程倚天还有意思的话,等他来找我们娘仨!”
“大概倚天哥哥暂时不会这么想呢。”
云杉更是气得不行,急匆匆走了十几步,转身才道:“那就整个儿把他都送给你吧。”
盛怒之下,她没有注意到华淑琪眼底流过的寒光。她也完全没有料到,此时此刻,在华淑琪所住的房间里,程倚天头脑昏昏沉沉,手脚也全都开始麻痹。
华淑琪把程倚天脖子、双手、双脚,全用一指粗的铁链缠住。
程倚天控制不住总是想睡觉的大脑,乾劲、坤劲便散兵游勇一样散落在四肢百骸间,心里再想,它们也无法准确集中在手上某一个点。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还能说话。
华淑琪伸手抚摸他的脸:“十日无心散。无色无味,十日连用,浑身上下,包括大脑,都会变得特别迟钝。”
“十日,无心——可我才和你相处一日。”
“可是肖宫主已经招待你七日了呀。”
云杉雇了马车,让马夫往启源方向走。中途她来到一个庄子,对守庄的庄丁说:“把刘洪易叫过来。”
刘洪易是该处管事的别名,上面交代过,唯有蓬莱阁的瑞祥郡主会知道。云杉既然一口可以报出来,庄丁立刻明白:“您是郡主!”
刘洪易闻讯,飞速现身:“属下刘洪易,参见郡主。”
云杉把沈越、沈灵交给乳母,让刘洪易即刻派人盯着樊阳那边。程倚天连续两日呆在华淑琪的房中,华淑琪日日笙歌,夜夜欢度,这些消息都让她火冒三丈。
“可恶、可恶!”她对刘洪易说:“你给我备车。”
“郡主这是想做什么?”
“回蓬莱。”
“啊?”刘洪易大吃一惊。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去蓬莱要船。”
“鹰王的天眼你一处都不知道吗?”
刘洪易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属下惶恐,属下——这就为郡主前去张罗。”
蓬莱阁离熙朝很远,但是,在蓬莱和熙朝之间的一些小岛上,会备有属于白鲨舰队的船。这些船都很大,提供给天都高级人员往来于蓬莱和熙朝之间。
天眼,就是为鹰王搜集情报的。
现在,云杉突然要回蓬莱,一天不到,天眼的消息便传过来。
刘洪易从鹰脚上解下竹筒,急匆匆来见云杉:“郡主,有船。”
“我三日后到达东海的话。”
“船即时便能在海边等候。只是……”
隔了一天,没去理樊阳的事情,云杉之前勃然而起的怒意不由得慢慢平复。
刘洪易察言观色,劝她:“郡主,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程公子又是经历过很多波折、磨难,一点点小事情,属下觉得,还不至于就此分别,日后再不相见吧。”
“你知道他在颐山老家就有一个小妾吗?”
“所以说,就只是妾嘛。”
“是‘妾’,我心里也很膈应!更何况,我还在这里,他就、就那么无耻!”
刘洪易不好说太多,搓着两只手,只一副欲说还休的尴尬样儿。
但是,云杉的怒意被这三言两语又冲淡了些。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过了会儿,停下来:“要不,我去樊阳找他一下?就算他不得不纳华淑琪为妾,好歹,也得经我首肯,对不对?”
“对对对!”刘洪易终于把她劝回了头,“进一步悬崖绝壁,退一步海阔天空嘛。郡主还是顾念着和程公子的夫妻感情为上。”
外头有人进来:“启禀郡主、老爷,有信。”
云杉把信接过来,拆开刚看了会儿,脸色剧变,手好像生病了一样不停抖。刘洪易诧异问:“郡主。”云杉扔了信,往外飞奔。
刚到大门,只见两个人正和门房上人说话。
“请问,这儿有一位云杉云姑娘吗?噢,”说话的男子说到这儿连忙改口,“在你们这儿,她应该叫瑞祥郡主。”
云杉一看这两个人,疾步迎上去:“燕无双!”又看了看说话的男子,“你是昔日玄门少主燕霆?”目光扫过二人,“你们这是从少室山来吗?”
燕无双喜出望外,又一把抓住她:“云姐姐,大事不妙,爹知道倚天哥哥从关外回来,已经设好了圈套。”
燕霆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会儿,程公子已经和我爷爷当初一样,中了招。”
“是‘十日无心散’。”
云杉刚才接到的信,来自于肖静虹。肖静虹沉沦在上官剑南许久未有的对她的依赖中,飘浮、得意了十几日,终于,这天凌晨猛然从梦中惊醒。
惶惶之中,她仿佛看见了姐姐。
肖静瑶穿着一身绣银色凤凰的长裙,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幺儿,还认不清自己的样子吗?不是因为身为我的妹妹,那个来自于长江边的渔郎,怎会全心全意迎奉你一年?不是因为我的儿子同时拥有我和小飞本事,现在的神剑派掌门,又如何能许你日后可以留在身边?我死了,天儿是你的支柱。现在,你要亲手毁了你自己的支柱,你的天,一定会塌的。”
莲花宫曾经的繁华,一朝破碎于上官剑南绝情的往事,烈火烧出的印痕一般,那是怎么假装暂时性失明也没办法忽略的。
算算她第一次给程倚天下毒,这已经是第十天头上。
十天,十天可以让练了六十年金刚经的燕弘老门主形同废人。她知道程倚天厉害,可是,再厉害,人还是那个人。过了今天,程倚天一样会被废掉。
她和华淑琪,一样都是上官剑南棋盘上的棋子吧。不过就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上官剑南再也找不出第三个程倚天拒绝不了、同时也能忠心神剑派的人罢了!
华淑琪对程倚天有被辜负的仇恨。
她呢?肖静瑶是她的亲姐姐,程倚天是她的亲侄儿。云杉是她的独生女,程倚天还是她的女婿,是她亲外孙女、亲外孙的爹!
云杉从小被她遗弃,但是,一直没有拒绝莲花宫紫箭侍女的身份。
程倚天掌握武林权力之后,对她也很多照顾。
一边是她一直深爱着的上官剑南,但那一边,才是和她血肉交融的真正至亲!
“是我娘,先给他服的药。”云杉的心,被这样的消息撕扯得生疼,“这是那个人潜伏在凤凰教一年,私下里找到并配置的药物。连我娘都猜不透其中的配方,就是为了必要之时对付单凭他本事无法对付的人。”
“你说的是我爷爷?”
云杉点头:“我娘在信上是这么说。”
“那肖宫主呢?”
“她觉得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了,厌倦了,加上无颜面对我,这会儿应该走了。”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找倚天哥哥呀!”燕无双着急大喊。
三人联袂上路。
刚奔过一片树林,大树上,突然飞身跳下来一个人。此人仗剑而立,“哈哈”笑道:“燕公子伉俪,这是要去哪里啊?”
燕霆责无旁贷,站在云杉、燕无双身前:“华山派的郑掌门,你也加入这场诛杀逸城公子的阴谋中了吗?”
郑晓峰冷冷笑道:“天魔之子,本就人人得而诛之。他父亲当初在断天崖,杀我同道那么多人,今天,不过让他这个做儿子的血债血偿而已。”
“上官剑南掌握了整个武林,对你华山派未必就有好处!”
“是吗?”郑晓峰长剑一摆,剑尖指地,“先请燕公子武艺上切磋了再说!”
大力金刀对碧云彩虹剑,燕霆内力不足以压制郑晓峰,招数上的变化却又逊色不少。燕无双和他双战,也是左支右绌,被逼到绝处,不得不使出九花落英剑,但也只是支撑片刻,很快就被郑晓峰用北霄功硬打,兼顾着燕霆,郑晓峰的剑和燕无双的剑不停碰撞,燕无双屡屡胸口发闷,手臂发麻,虎口剧痛。鲜血沿着剑柄往下流,燕无双咬紧牙齿,也难以硬扛。
郑晓峰找到机会,一指点中她肩头穴道,又飞快抖了几个剑花,在燕霆闪避之时,飞起一记兜心腿,将燕霆窝心踢中。
燕霆横着飞出去一丈开外。
人影飞快欺近,郑晓峰明白这是一直闲在旁边的云杉来袭,不由轻蔑冷笑。可是,让他十分震惊的是,就在他变招使用碧云彩虹剑里最厉害一记杀招——吹星如雨、打算一举杀死这个和他有着杀子之仇的女人时,几道雪光以坚定不可阻挡的姿态,直扑自己的脖子。
他可以继续他的招式,但如此一来,他必定要把自己的脖子送到这几道雪光上。
而且,对方来得快,他变招在后面,身法也不占优势,极有可能几道雪光已经削断了脖子,他的剑才落在对方胸膛之上。
吹星如雨,顾名思义,招式精妙、变化多端。
便是这多端的变化,延误了最重要的时间。
关键时候,郑晓峰不得不回手防守,撤力之后的剑力道消失了至少一半,被对方几剑砍得火星四溅。
云杉拼上了全力,让堂堂华山掌门站在地上平退出三尺。郑晓峰移过的地面,多出来两道深深的土坑。
342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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