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矮小的女孩,有时候其实会想,她是不是应该对那个把她要过来的小少爷,感恩戴德——就像是那家里的所有人说的一样,‘如果不是少爷,就你们家那样的,你迟早得饿死!’
可,在当时还被称作是丫儿的女孩儿,会在那种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低下头,脑袋里闪过自己之前漫山遍野寻找可以吃的东西的时候,破到脚趾裸露,底板渗血的鞋,不能够遮掩身体的衣裳,枯瘦黝黑的指头,然后看着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衣裳,稍微有了些肉的手,只微微染上尘土的鞋......
透不过气来。
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肺部充满了液体,无数的水流争先恐后的填满自己的鼻子,嘴,还有眼睛。
是我不知足?
是我不懂得感恩?
是我...像头白眼儿狼,吗?
可为什么?
凭什么?
我要因为一个和自己同样大的男孩的一句话,就——
你凭什么,拥有掌控我的权利?
还是丫儿的小女孩,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念头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村子里,男孩们都要比女孩尊贵,甚至为什么,自己在那个原来的家里,没有吃到过一口饱饭。
可所有人,都不以为然。
甚至在没有进入石家之前的,认识的所谓街坊四邻的人家的姑娘们,都习以为常,并将之尊为金科律令,像是这天,生来就是如此。
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都比我们尊贵,就连他们家的仆人,亦如此。
自己家的父母长辈,比自己尊贵,哥哥弟弟,则贵上加贵。
女孩,生来就低贱些,给你点食物,能活着去伺候人,接受奴役,待大了点儿嫁出去,赚点彩礼,给夫家生几个大胖小子,一辈子给那家人当牛做马,能做多久做多久,就是你的幸运了。
大概反骨是天生的。
在并不知道那么多的词语和句子的时候,后来那个叫做江流的女孩子,就被环境压抑的快要窒息了。
在所有身边的女性,都对自己遭受的一切,喜闻乐见的时候。
逃出来,是江流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如果没有,大概这世界上就没有江流了,那个丫儿,怕是也没了。
要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人江流最感谢的,那一定是那位慈祥又和蔼的老妇人。
哪怕是在往后的人生当中一只陪伴在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比不上的。
那位像是散发出温暖阳光一样的老人,在那个女孩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并为其铺就了一条通往最光明未来的道路,哪怕荆棘丛生。
因为那是,唯一的道路。
那是她的‘奶奶’。
唯一的亲人。
第一个,给了她,爱的人。
在那样的时间点里出现,又那样的温暖慈爱,睿智和蔼,就像是每一个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出现的指路明灯一样,更何况是江流。
第一次接受到爱意的小女孩,战战兢兢的表现着自己全部的‘好’,她努力又努力,试图将一切面对的新生事物学到最好,以得到对方一个,点头或者微笑。
如果奶奶能够每次都摸摸我的头,就更好了!
足够努力,也不是傻子,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程度蹭蹭上涨的女孩子被幸福的感觉音绕着,和奶奶的每一刻相处,都是快活。
直到,
‘孙小姐,回来了。’
听到老管家的话,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老人满面幸喜,慈爱的眼角的皱纹,都加深了几根。
站在院子里的那颗大树底下,望着被那位老人抱到怀里,亲昵的揉着脑袋,脸颊,笑眯眯的得到一个吻的,洋娃娃似的女孩。
忽然之间阳光就变得太过耀眼了。
自己长了些肉却也不够白嫩肌肤,穿着明明按照尺寸购买却总是太过宽松的衣裳,已经比从前好很多却还是掉不了老茧的手掌...
下意识往后退的身体被一股不明不白的倔强固定住,瘦弱的女孩脊背挺直。
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温馨美好。
直到那位慈爱的老人回头,笑着对她介绍:
“江流,这是夏夏,我的孙女!”
那个时候的江流并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羡慕,和嫉妒。
以及一股明知不该有,却控制不了——不知足。
为什么奶奶不是我一个人的?
为什么她要有亲孙女?
为什么我不是她的亲孙女?
为什么我不知足?
为什么我要嫉妒?
为什么我......
会希望奶奶,是我一个人的,那个什么孙女,不要再出现了,你走开,走的越远越好...或者其实如果你...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年幼的女孩在课业的繁重后辗转难眠,压抑着内心深处太过恐怖的恶念——
我太坏了,
奶奶那么好,
我却希望她的亲人...
渐渐不敢再去直视老人那张慈爱又温柔的脸,女孩将自己的情绪用理智来取代,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她知道。
再遇上那个小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意外。
可由此而生的恶意和念头,就像是无处发泄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一切都是他的错,他造成的,我的恶念和人生,全是他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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