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至乔景的锁骨,越往上颜色越浅,但就皮肉愈合的程度显然能想象出她衣襟下的伤口会是如何触目惊心。
裴舜钦知道乔景受了伤,但他每次问起时乔景都说无大碍,他便以为她受的伤并不严重。烛光昏黄,乔景肩上新愈的伤口扯得他眼睛一痛,他不自觉紧绷了身体。
他终于懂乔景为什么说她太怕了。
乔景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个未经多少风浪的少女,如此真切直白地面对生死,这对她太残酷了。
裴舜钦眼睛看着那道伤疤,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指点在那新嫩的伤痕上,疤痕在光洁柔滑的肌肤上那细细突兀的触感让他的心难受得发紧。
乔景认真看着裴舜钦的脸,很害怕会从裴舜钦脸上读到嫌恶,因为那伤口在她的身体上真的很像道裂痕。
“还疼吗?”裴舜钦哑着嗓子问乔景。
乔景轻抿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裴舜钦眸光一闪,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他动作轻柔地掖好乔景的衣裳,倒退两步坐到桌边的圆凳上,讷讷道:“那就好,那就好。”
乔景有些被裴舜钦这不知所措的模样刺痛了。
她低头掩饰住泛酸的眼眶,虚声问裴舜钦道:“很难看,是吧?”
乔景声调里的犹疑和怯弱像根尖锐的针戳破了裴舜钦的心痛。
他根本没想过要介意这道伤疤,他觉得只要乔景还是乔景,他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不是!”他遽然起身,拉着乔景的手将她扯进了怀中。
怀里真切的感受让他心中与怜惜混在一起的庆幸逐渐变得分明,他贴近乔景颊边,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阿景,我不知道能怎么和你说,我只能说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幸好你来了。”
乔景听着禁不住泪如泉涌。
这一路她不想自怜,却常觉自己是在前后皆是风雪的寒夜里踽踽独行,裴舜钦是她寻求的热,寻求的光,与他重逢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觉得自己冻得麻痹的身体被温暖得苏醒了过来。
她抬手搂住裴舜钦脖子,红着眼仰颈看向他,止不住地哭道:“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但我一路从京城到这儿,却老是会止不住想,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在京城,为什么你要留下我一个人。”
裴舜钦何曾没有反复诘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让乔景免受这份苦楚?
他无言以对,惭愧地垂下了眼眸。
乔景说这话不是责怪裴舜钦,也不是为了让裴舜钦愧疚,她含泪摇摇头,踮起脚安慰地蹭了蹭裴舜钦的脸颊。
裴舜钦搂紧了她的腰。
“你要听我说,我不要再一个人承受了,我要你听我说……”乔景回抱住裴舜钦,像只受伤的小兽依赖埋在了他的肩头。
裴舜钦轻轻答声好,侧过脸轻吻了下乔景被眼泪沾湿的脸颊。
出宫之后,乔景几乎夜夜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中她沿着长长的宫道一直往前走,四周浓雾弥漫,而宫道长不见底,她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天色同出宫那夜一样昏暗,她在浓雾中越走越快,直至在一片死寂里仓惶无望地跑了起来。
乔景没有一回跑到过终点,梦中溺水一般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她每回窒息醒来,总是恍惚觉得自己还被困在金梧宫。
其实乔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做这个梦。
她受伤那晚,陆皇后怕她死在金梧宫,日后与乔家结下不解之仇,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她的请求,让御医处理过她的伤口,就派了人匆匆送她出宫。
乔景时至今日都异常明晰地记得那晚她在晕死数次后朦胧醒来,无意从随风掀起的车帘缝隙里望见的那一片朱红的宫墙。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会撑不下去,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那夜侵入骨髓的凉意冻得乔景瑟瑟发抖,她搂着裴舜钦的脖子,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要倒不过气,裴舜钦能做的无他,只能任乔景哭个痛快。
“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有了。”他一面哄小孩儿般拍着乔景的背轻声安慰,一面扯起袖子给她擦眼泪。
裴舜钦的声音低沉柔和得像夏夜的风,他身上舒服的温度和熟悉的气味让乔景感到熨贴,乔景眷恋偎在他怀中,渐渐便敛了眼泪。
一室安宁,偶响起声轻悄的抽泣,怀里的人半晌不见动静,裴舜钦低头看,见乔景头倚在他肩膀几然昏昏入睡,不由无奈提唇笑了一笑。
他轻唤乔景,乔景含混答应一声,却没将眼睁开,不过是无防备地又往他怀中又贴近了一些。乔景睫上挂着泪,模样煞是楚楚可怜,裴舜钦安静看着她清丽的小脸,想到她说的那个缠绕了她许多夜的噩梦,心下不禁有几分黯然。
他发现他越想为她付出一切,他能做的事情就越少,越无力。
他不能入她的梦境不让她做那个让她害怕的梦,他不能抹平她的伤口让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她,等她慢慢痊愈。
这种感觉就像不让一个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的战士去冲锋陷阵,而只让他呆在原地待命一样折磨人。
夜凉如水,时近三更,裴舜钦抱起乔景走向床榻,动作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上了被子。时候不早,他自觉再呆在乔景房中不甚稳妥,想要走却又担心乔景今夜要是做噩梦,醒来时一个人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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