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已至黄昏,许多人还未听过瘾今日的讲经已经结束了。
百姓散去的同时,心中打定主意明日还要过来听。
“——咚!”
“——咚!”
南山禅院的晚钟恰时敲响。
黄昏入旧,云霞飞散。
悠长钟声回荡在耳畔,像是穿透千载悠悠的岁月,让人有一种苍茫感。
眼见法显起身,避免让他瞧见花千遇赶忙往禅院里走。
一路幽静中穿过佛殿,碑林,钟响余音就在耳旁回荡。
叁层钟楼近在眼前。
朱红的漆柱旁有一个人影正在撞钟,袖角随风迭荡,不紧不缓又敲一声。
花千遇驻足抬头,入目便是一张璧玉般无暇的脸,眉眼低垂却不看纷扰尘世。пáпъеísнù.ℂōⅿ(nanbeishu.com)
药堂首座却在撞钟?
不由间心底生起一丝兴然。
抬步向钟楼走去,楼内中空,抬头便见楼顶的钟底,楼梯层层往上延伸。
她踏上第一节台阶,耳旁又响了一声,期间不知响了多少声,很快登上了楼顶。
她站在台阶下。
他在铜钟旁。
身如雪松,风姿隽朗。
那目光还望着远处的山峰和云海,钟声一刻不停,回音洗涤尘嚣。
一声又一声,直到一百零八声止。
悠长的余韵渐慢的散了,独留下纯粹的宁静。
僧人转身回望,两人对视一眼,望来的眸子像是裹着云的白霜。
苍茫茫,冷清清。
看着他的眼睛,花千遇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能把灰色僧袍穿的这般出尘不染,无念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
花千遇勾唇笑道:“大师,又见面了。”
她突然到来,不知其因。
无念面上不动声色,轻垂眉眼,合十问候道:“施主好。”
“上次匆忙一见,便对大师留有几分印象,去过无悟殿后就想找大师讨教些佛法,只是近日繁忙也未得空去药堂,不成想今日会偶遇。”语气里全然是一番遮掩不住的惊喜。
无念静而无波的说道:“若有意便会相遇。”
一言指出此次碰见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
花千遇抿唇笑着,像是不懂他话中意,目光扫视着约千斤重的钟,用疑惑的口吻道:“大师怎么在此敲钟,依你的身份这等粗活应该劳烦不到才对?”
望上一眼青铜钟,钟体上微微凹陷的印痕全是他经年累月敲进去的。
无念淡声道:“只是一场修行。”
花千遇奇了,道:“敲钟也能修行?”
“自然,心在何处,修行就在何处。
超然的姿态,含意深邃的言辞,引人深思。
花千遇对此不屑,表面上还是适当的恭维:“大师果然佛法高厚,深入禅要。”
无念稽首算是回应。
他抬目望着花千遇,又道:“钟楼僻静一般鲜少有人,施主怎会来此?”
花千遇走上台阶,漫不经心的说:“闲来无事,看到大师正在敲钟就上来看看。”
叁层楼台上放了一口大钟,剩余空地本就不大,又站上来一个人,空间就显得狭窄,无念不着痕迹的往旁侧退了退。
花千遇绕着青铜钟看,钟身镶口精细,通体铭刻大乘妙法莲华经,经文中还环绕着一朵莲花。
屈指敲了敲,立刻便有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不明白,佛寺为何要敲钟?”
话落,花千遇回身目光看向无念,望他解答。
她曾听闻过一个说法,佛教认为世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敲一百零八下便能解除忧愁。
道听途说的事不知对不对,具体还要看是佛门中的人是如何解释。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看她迷茫的眼神,便知她未听懂。
无念又详细解释道:“每日的钟声是警醒世人自无明长夜中觉悟,无痴、无乱,常离法相,悟解自心。”
“原来是这样啊。”
花千遇看着无念又诚恳的提出问题,只是眼神里微微带点揶揄和轻慢:“那大师觉得听钟声,真的能觉悟吗?”
她深刻的知道,敲钟就是听个响,提醒人该起床了,哪有那么多神神道道的含义。
无念没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情绪,故也猜到她此刻的想法。
他没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只道了一句佛偈:“自性清净,随念见佛。”
花千遇似懂非懂的一怔,旋即转动脑子开始思考。
她这话虽是问钟声,实则和钟声无关,无念也明白她话中有话,因此给的回答就是,离一切妄念就是净心,净心就是佛。
理清楚思绪后就觉得头疼,不知念佛的人是否都这毛病,说话听着都废力。
花千遇又似无意的随口问道:“那大师每天在此撞钟可得觉悟?”
话是客气,可言辞间的追问还是会让人觉得冒犯。
无念微微垂眼,眸色深了一些,那淡然的眼神顿时变得幽微难测。
“一念之间。”
只这一句话就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事实如何,全都靠她自己的揣测。
花千遇也不想绞尽脑汁思考,便直接忽略他的回答,反正对此也不是很在意,由此一问,也是存了嘲弄的心理。
无念敛下眼底光华,道:“钟楼风大,早些回吧。”
花千遇点头:“也好。”
晚风习习,微凉入骨。
天确实冷了一些。
无念不动,却望向她。
是让她先请?
花千遇也就不客气了,首先走下楼去。
两人一道而返回,路上花千遇又道:“大师来禅院多年武功一定很好吧?”
“寻常。”
花千遇诧异的看他,转而明了的说:“大师谦虚了。”
无念静默,没回答。
花千遇侧眸,眼角余光是他平静的侧脸,旁敲侧击道:“我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大师,大师是出禅院了吗?”
无念点头:“贫僧下山去了一趟附近的村落为李施主治病,李施主心肺不适沉疴多年,为他医治费了些时间。”
“内患比外伤更难医,大师的医术定然高明。”
花千遇询问的目光望来:“我有些好奇大师的医术是在出家前学的,还是为药堂师父所授。”
无念回答的滴水不漏:“贫僧入空门前略懂皮毛,后跟着问初师父学习几年,医术才渐长些。”
钟楼离药堂的距离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走到药堂门前,门庭两侧挑着两盏灯笼,燃起朦胧火光。
无念站在灯影下,满身的暖色,也不化开眼里的茫霜。
他合十,谨刻守礼道:“天色不早了施主早些回吧。”
竟无一丝请她进去看看的想法。
花千遇无声的笑了笑,兴趣越发浓厚。
这和尚确实厉害,一路上她问了诸多问题,如何试探无念都不漏底。
她回了一礼:“好,我就不打扰大师了。”
转身走了几步,又蓦然回首,明艳的面容绽放着笑颜,仿若菡萏欲放的枝头花一样。
“和大师的一番言谈使我受益匪浅,明日还会再来叨扰的。”
无念微微垂眸,平静道:“施主何时来都可以。”
“那就谢过大师了。”
笑意更浓,声音扑了花粉般清甜。
无念摇了摇头,面上的神色几乎没怎么变过。
花千遇往回走,脸上的笑渐慢的消失。
无念这个人比法显还难搞。
不过,直觉告诉她,无念可能会和洗髓经或者地涌金莲有联系。
一般这种底细不明的重要人物都会牵扯到后续的剧情,就看她怎么去攻略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她刚踏进院落,就见定点来给她们送饭菜的僧人走来。
花千遇拦住他:“小师父把饭菜给我就好,不劳烦再进去一趟。”
如此也省事,僧人将食盒稳稳递到她手上,道:“施主请拿好,小僧就不进去了。”
花千遇含笑点头。
她拎着食盒往屋里走,这饭是她和姜宁的,她们两人是女子不方便去僧人的食堂用饭。
香客所用的小食堂只有晌午才有饭,晚饭都是禅院里的僧人送来。
她推门进来,就她姜宁叫嚷的声音:“饭菜再不送来,我就要去厨房拿点东西垫肚子,好饿啊!”
“吃吧。”
花千遇无奈摇头,真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刚放下食盒姜宁立刻凑近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隐隐变绿,就和那几盘青菜一样。
她捧着菜碟,手颤抖的像风中的小黄花,欲哭无泪:“又是素。”
南山禅院的伙食一般,味道寡淡,连续吃了几天素菜嘴都淡出蘑菇了。
花千遇不管她如何想,将菜和米饭都端出来摆放到案面上,盘膝坐下说道:“禅院里只有这些素斋,不吃只能饿着。”
下山都要一个多时辰,出去吃也不现实。
腹中饥饿犹如火烧,姜宁没多犹豫就屈服了,抓起筷子夹菜往嘴里扒米饭,惨兮兮的说:“我想吃肉啊!日后打死我都不来寺庙了。”
勉强吃了半碗饭,剩下的菜也没胃口再吃,联想到日后都要吃素,心情就一阵郁闷。
要是能换人做饭改善口味就好了。
想到此处,姜宁灵机一动道:“夏秋姐,法显大师不是会做饭,让做他呗。”
花千遇一顿,掀起眼皮看她期待的双眼。
抬手敲了她一下,打破美好的幻想:“想什么呢,吃你的饭。”
姜宁揉着额头,嘀咕道:“你的要求大师一定会同意的。”
心中微动,故问道:“你怎知他会同意?”
姜宁笑容神秘:“我猜的。”
花千遇没理他,继续吃饭。
不过,姜宁的话倒是让她想起,在天台寺住的那段日子,法显有空就给她做饭吃,由于他厨艺还不错,她没觉得吃素多让人忍受不了。
陷入回忆时,心底便泛上一股眷恋的不舍,微微有些涩意。
察觉心头的感伤,她立刻打散念头不再多想。
姜宁见她不加理会,本欲作罢,这时余光却瞥见一抹月白色衣角,眼底闪过慧黠的光,顿时计上心头。
“夏秋姐,你去跟法师说你想吃他做的饭,他肯定会同意的。”
花千遇不应,她就不依不饶的撒娇。
几次叁番,实在是烦了,怒道:“法师还要讲经,没空做饭。”
姜宁一拍掌,高兴道:“成了。”
成什么了?
花千遇迷茫的看她,姜宁的目光却看向身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缓缓浮现,她僵硬的回头。
法显就站在长廊外,静静地望过来。
…………
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出自百丈清规·法器。
ròùωèňňρ.clùв 第一百零五章撞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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