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这几百年，虞月凝一直都在仰视他，可忽然间，二人却调换了位置，换成殷无渊要跪着仰头看她了。
    虞月凝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掀起了撕裂一般的疼痛。
    她其实一直都没恨过殷无渊。因为她知道，他生来是魔尊，没有感情，更像是个不懂人性的野兽。
    他对她造成的种种痛苦，并非他故意折辱，而是带着天性般的残忍和单纯。
    虞月凝还是感激他曾经救了她，让她掌管魔界，教她魔尊才能学的古籍与言灵。
    看到殷无渊如此狼狈，自尊被折辱，虞月凝的心还是会疼，但也仅此而已了。
    可她还是感觉得到，殷无渊确实变了。
    过去殷无渊从来不会露出这么有人性的表情，更不会说这样的话。
    虞月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缓缓地蹲下，平视着对上殷无渊的目光。
    “师尊。”虞月凝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她垂下眸子，淡淡地说，“你救了我，将我养大。纵使我前世过得痛不欲生，但我仍然感激你。事到如今，我们也……”
    “阿凝！”
    虞月凝本来想说互不亏欠，可不知殷无渊是不是感受到了，他急急地开口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勾勒着自己弟子面部轮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你今生说过，要亲手杀了我的，难道不做数了吗？”
    殷无渊这话一出，原本一直在后面冷眼旁观的霍盛凌气息顿时变了。
    他当然知道魔尊在打什么鬼主意。
    殷无渊这厮根本就不怕死，也知道自己肯定会死。
    如果被虞月凝亲手杀了，对殷无渊而言反倒是最舒心愉快的事情。
    而且，霍盛凌能感觉得到，虞月凝如今是已经放下自己前世师徒情谊的状态，如果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忘记他了。
    霍盛凌眸色冷得能杀人，殷无渊却仿若未闻，他仍然注视着她。
    虞月凝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必要的，师尊。”她说。
    看着她要站起来，殷无渊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挣扎着，锁链在身后哗啦哗啦直响。
    “阿凝，等等！”他说。
    一阵魔气动荡，虞月凝转过头，却看到殷无渊的面前，悬浮着一个她熟悉的武器。
    ——窥天鞭。
    “你以前最喜欢这个鞭子了。”殷无渊几乎是哄劝一样的语气，“师父又给你炼好了，你收下，好不好？”
    这下，连霍盛凌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恨殷无渊是不假，可如今不知为何，又有些可怜他。
    事到如今，虞月凝都不知道殷无渊对她的不仅仅是魔尊的控制欲，更是对她求而不得的爱。
    可殷无渊没有提起过，霍盛凌也绝对不会说。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几乎保持了统一的沉默。
    殷无渊自己都知晓，若他说出自己的私念，恐怕虞月凝对他最后的那点对师父的崇敬也会荡然无存。
    “师尊，我不会收下的。”虞月凝站直身体，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缓缓地说，“一切都结束了。”
    说她狠心也好，无情也罢，虞月凝觉得自己已经与殷无渊师徒缘尽了，就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她甚至都没办法为了让他安心去死而假意收下。
    她不想骗自己和殷无渊，更不希望自己一时善念会再伤害霍盛凌。
    看着她毫不动摇的眸子，殷无渊不由得自嘲地轻笑出声。
    “为什么？”他喃喃道，“阿凝，你和霍盛凌能抛弃前世隔阂重新在一起，为什么就不愿意原谅我？”
    “师尊，我不怨恨你，又何谈原谅？”虞月凝低声道，“您该放下了。”
    “阿凝！”
    看着虞月凝丝毫不动摇的背影，殷无渊咬紧牙关，嗓间仿佛有鲜血在翻涌。
    时至今日，他似乎终于体会到当年他拿出霍盛凌的血炼制而成的丹药时，虞月凝郁结吐血，心中有多么痛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结界，这才缓缓松了紧绷的身体，低沉地哼笑起来。
    “我将她养得很好。”他缓缓地说，“魔尊的冷血无情，她学了十成十。”
    “凝凝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霍盛凌却蹙眉道，“她只是对你失望了而已。”
    “你懂什么！”殷无渊咬牙道，“是我从死人堆中发现了她，是我救了她，是我教给她所有的本领——”
    “那又如何？”霍盛凌冷声道，“还是你想说，你救了她，只为了毁了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事情，折磨得她重生之后都不想活下去？”
    “你胡说！若不是你，我们怎么可能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殷无渊冷笑道，“如果没有你……”
    “殷无渊，你还是不懂得什么是爱，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霍盛凌甚至有些怜悯地说，“到了今天，你还是在怨我，却从未想过你自己做错过什么。”
    “你……”
    殷无渊刚要说话，霍盛凌却已经开口了。
    “凝凝爱我，你就要她亲手杀了我，捧上我的血与骨。”他冰冷地说，语气仿佛在说其他人，“她想要尊严，你却用最下贱的方式，使用魂契让她痛苦，让她明白自己只是你圈养的宠物和奴隶。”
    “她重视下属，你就要用他们的命来让她绝望。她曾经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你却让她痛苦得求死不能。”霍盛凌说，“她甚至曾经重视你，结果你亲手毁了她对你的信任和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