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谦行打包送来的人,又打包领回去。送走他们后,几个勤快的仆役拿着笤帚扫了小偏厅外面的那片地面,用水拖过。在烈日下,不消多时便蒸发干净,没留一丝痕迹。他们就和灰尘一样,被彻底扫除。
走上楼梯,听到大门外传来车子的声音。宋意情把着栏杆回望,宋公馆的门向两侧拉开,晃人的光迫不及待地钻入屋内,剪影中的宋显时摘下帽子。他一眼便望见楼梯上的宋意情,往前一步踏入光线所不能及之地,露出完整面容:“姐姐。”
宋意情走下台阶。
他们依旧生分,她却还是试探道:“回来了?”
无论如何他们是姐弟,而且看宋显时的表现,他很想靠近她。反正宋意情也想从他身上发现线索,也许这是最好下手的人。
“嗯,洋行的事情都处理完,便回来了。你今日过得如何?”他两步上前,拿起宋意情的手,动作熟练。
他的手心很温暖,眸子里写满依恋,模糊的瞳仁,映着全是她的轮廓。宋意情低头看一眼双手,指尖微蜷。她想起在他房间里发现的照片,那时他们无比亲密,就算是失忆,一般人也应该会留下些直觉,过于疏远反而异常,她打消抽回来的念头,由他攥着,答:“刚刚程家的人过来,在小偏厅处理了一些事情。”
宋显时的表情滞住一瞬。
“程谦行?”
语气有些冷,宋意情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他的表情依旧如沐春风。她点头:“因为上个月占道的事情,和程家起了摩擦,他带人来赔罪。不过本来就是程家的手下,我不好直接提要求,随便骂两句,让他们自行处理。”
听闻此言,宋显时颇有欣喜:“姐姐已经开始接手家中事宜了?那用不了多久,兴许你就能想起来什么。”
“也许吧。”宋意情可不能说她根本换了个人,除非系统还有后续功能尚未开发,否则恐怕要一直保持失忆下去,“夫……妈妈也说,我休息够久,该慢慢把之前的东西捡起来继续了。他来的时间不巧,你们都不在,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接待。”
宋显时依旧握着她,松开右手,绕到宋意情身后,揽住她的肩膀,两人慢慢上楼。
“妈也是太信任你了,你现下的情况竟然不留一人照顾,这就叫你独自面对,我还怕你没个头绪,应付不过来。”两人一路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宋显时掏出钥匙开锁,让宋意情先入内,“不过看起来,你还适应?”
“还好。”
本来如珠说不能与她同往时,宋意情也打过退堂鼓。这些时候都是她在旁边陪着,忽然要宋意情独自面对陌生人,她确实不适应。可是一想到来者是程谦行,她还是决定鼓起勇气一见。程谦行和案件息息相关,一些真实的东西,应该只在没有外人时才愿意表露,这是绝佳的机会,不能因为胆怯错过。
也正如她所料,程谦行果然透露出讯息。
作为死者,宋意情能猜到原主绝不单纯简单,刚才她说独自处理事务,宋显时的表现很轻松,似是觉得理所应当,与程谦行所言毫无出入。原主在宋家,甚至乃至整个晖城绝对都地位匪浅,至于到什么程度尚且不明,但这表示杀害她的动机会变得丰富许多,或许不是单纯的情杀。
“他可还同你多说了些什么?”宋显时又问。
“多的?就没什么吧。”程谦行也依旧对她有所保留,宋意情能得到的信息有限。
“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他关心得有点过度,她发现不对,反问道:“能有什么奇怪的话?”
“没什么……只是以前你们交情匪浅,见到你失忆,我还以为他会有所表达。姐姐坐。”宋显时轻描淡写地解释,脸也别了过去,没让她看见表情,指向小沙发,“你以前嫌我屋内没个落脚的地方,过生日时特意送了这套茶几和沙发,平时没别人来,都快成你的专座。就连我不在家中时,你也常常跟下人要了钥匙,坐到这来喝酒。倒是不知这间屋子里喝的酒,和在你房间里喝的究竟有什么区别。不过你现在失忆……我恐怕不会再知道了。”
他碎碎地与宋意情讲些曾经的事,似是在缅怀,也像是想要帮助她记起来。怪说不得发现她从宋显时的房间走出来时,下人们都没过问,还以为是屈于主人的威严,原来是她本就喜欢这么做。失忆的人拥有一些原来的习惯,这不奇怪。
宋显时打开酒柜,取出一瓶粉色香槟,用启瓶器拔出木塞,再放下两个笛形杯。“陪我喝一盅?”
冒着气泡的液体倾倒而入,他端起来摇晃片刻,递到宋意情面前。她想起在书柜里看到的半瓶红酒,以为那就是他的全部储藏,才会放在书柜里,却发现他竟然有专门的酒柜。拉开门时,很多格子的空着,再放一瓶绰绰有余。
“你书柜里还有半瓶没喝完。”宋意情提醒,他却又开瓶新的。密封的酒或许讲究年份,开封过的就有享用期限了,敞瓶太久,风味会大打折扣。
“你以前不喜欢那瓶。”宋显时的手指刚碰到杯壁,闻言动作稍顿,继而端起来笑着道,“相信我,你不会想喝的。”
宋意情状似懵懂,端起酒杯,与他相碰。
宋显时没让她喝醉,宋意情也有所保留,甚至还不够微醺的地步便与他告别,回房休息。斜对角的距离,他便只到门口,目送她入屋。如珠这个时间都会在房间候着,不做什么事,随时听她吩咐。但她这回带了许多纸卡片,蹲在小书桌前折迭,偶尔还写几笔字。
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哪怕读的书不多,字形却要特意练习,拿出手时不能丢了门面。她写的是标准的小楷,摹的赵孟頫的帖,字形也偏向他的风格一些。为了方便让佣人读书写字,宋公馆有专门供他们用的书房,宋意情的房间里也有矮凳和小书桌。
“你在写什么?”她走过去问。
如珠闻声抬头,和宋意情熟悉之后,只有两人私下在时她也不那么守规矩了,不像以前动不动见她就要站起来,直接拿着笔回答:“在写请帖呢。”
“请帖,最近家里要举办宴会吗?”
“嗯。对,叁小姐忘了。”如珠解释,“你出晖城的日子里将房间锁上,不许我们擅自进入,养在阳台的那几盆铃兰终日无人浇灌,回来时便枯萎了,只救活一盆,现在搁在楼梯拐角。剩下的您心疼得紧,说是要将它们风光大葬,邀请晖城诸位皆来送行。”
宋意情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话:“铃兰?”
“对。”如珠继续埋头,在请贴上写下邀请人的姓名。
“风光大葬……”宋意情自言自语地挪回书桌,表情写满匪夷所思。
不过死了几盆花,还要特意办个葬礼。她再扭头看如珠几眼,她写得勤勤恳恳,丝毫不觉此事有多离谱。宋意情揉揉太阳穴:“来宾名单里都有谁?”
“就是平时来往比较多的那些。祝娴小姐和程谦行少爷的已经发出去了,您请放心。”
她点点头,又特意追问:“那……傅珣呢?”
如珠头也不抬,取一张空的放在面前继续填写,回答道:“春秋报社的今早也寄出去了。”
宋意情看向摆在桌上的这份报纸,正是春秋报社出版。如珠这么说,看来那个傅珣就在春秋报社工作。原来有关他的信息早就出现在身边,只是她没察觉,那么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故事呢?
香脂木豆(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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