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字句句,都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对于母后主使这场婚事之人恨之入骨。老太太一时听住了,瞧着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傅嘉木又道:那乔家勋贵出身,素日与我有些不睦,太子出阁读书,尊乔明宇为师,贵妃心事愈发重了,此时再嫁女儿给乔家,贵妃在宫中当如何自处?
老人家虽然大半辈子都止于一个村妇,可单看她能教出傅嘉木来,便知道她也并非那些见识短浅的。她咳嗽了几声,抬头看着儿子,嘴边便溢出了一丝苦笑:你说的都有理乔家,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娘糊涂啦。只是那个女人,当真就这么好?你为了她不娶就罢了,如今把她的女儿当成她,又是几个意思?
英国公不由色变,母亲!
老太太咳嗽着,叹息道:母亲老啦,原本看你接她进府,想着你膝下空虚,有个女孩儿解闷逗趣也是好的可是国公,你也该想清楚,你既然把她认成是女儿,就不能闹出丑事来。
傅嘉木心思深沉,朝堂之上,鲜有人能看透他的想法,可是对老太太来说,他不过是个闹脾气的孩子,他的性子,老太太拿捏得一清二楚。
因此也就更不能容忍丑事的发生。
她这短短几句话,已然说中了傅嘉木最隐秘的心事。他面上连连色变,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婚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不会退,老太太说话,带着京中贵人斩钉截铁的绝然,她道,你喜欢那样的,往后院塞多少个,都可以,却要拿捏好分寸,不该碰的人,你要有数。
她一边说着,又咳嗽着,指了指桌上的画卷,你一回来,又有媒人找上门了,主母之位一天天的空悬,也不是事儿,你
话未说完,傅嘉木已然摔门而去。
他一贯算得孝顺,如此大的动静,从小到大,都没有闹过几回。
老太太不由叹息,又恨起了不相干的人,搅家精!
时雨并不知道后院里,这一对母子的口角。她揉着白云光滑柔软的皮毛,低声地和程姨娘说:申姨娘眼见着就是这两天了,我今儿去看了一眼,那院子愈发被守得密不透风了只怕宫里的娘娘们生产,都没有这样大的阵仗。
程姨娘自打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之后,对于魏姨娘的院子,恨不得堵着耳朵蒙上眼睛绕开了走。世家最忌讳的就是混淆血脉,倘若事情暴露,上到后院诸姨娘,下到院子里头扫洒的婆子,只怕没一个能讨得好。
她也就愈发看不透时雨的用意了,此时便忍不住道:您既然知道
时雨笑道:依你看,申姨娘此人如何?
程姨娘谨慎地对这位自己从来不放在眼里的同僚做出了评判,她最是小心不过,待上不说周到,却也不爱掐尖要强;待下算不得宽厚仁慈,但是也鲜少打打杀杀的,是个平和的人。要说平和,不如说是无趣来得更妥帖些。
时雨便笑了,道:一个平和的人,怎么敢与小厮做下那般丑事?怎么会编排起你我来,毫不留情?
程姨娘此时才恍然窥见她的一点儿幽微心思。
一个程姨娘还不够,她还要再抬起一个有子的申姨娘来为她办事。
程姨娘隐约知道时雨来傅家的目的不算得单纯,但是不过影影绰绰知道一些,这却是时雨头一回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这个家既然是她在管,她就要把所有的事都牢牢抓在手心,甚至用自己对后院的绝对影响力,来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她不由想到当初那不过几面之缘的、通身贵气的少年郎。要说手段,这二人倒是颇有些相似了,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一个目的,百般谋划,不辞辛劳。
时雨觑着她的脸色,知道她许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微微一笑。程姨娘却另有心事,那姑娘可知道,国公爷与老太太,大吵了一架?
这却是出了时雨的意料了。
傅嘉木绝对算不得什么翩翩君子,最是喜怒不定的人,但是对老太太,好歹一向孝顺,不见忤逆的。他和乔家不睦不假,可要说仅仅是她与乔家的一门亲事,就能让傅嘉木失态,她也是不信的。
她不由拢起眉,方才那个八风不动的老成模样,顿时散去了,显出小小少女才会有的一点儿忧虑神色。她人生得如画,满京城都难找出这样清淡而不寡淡的模样,可此时蹙起眉尖,倒显得水墨画一般清丽眉眼有了几分色彩,叫人愈发移不开眼了。
程姨娘反而愧疚起来。叫这样一个美人儿难受,不管是怎么样,总有点儿罪过。她忙道:只是这婚事是叫宫中徐贵妃请皇后赐了懿旨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姑娘与乔大公子的缘分,又岂是说拆散就会拆散的。
时雨不禁笑起来,嗔了一句道:谁和他有缘分呐。
可到底是想到某人含笑的眉眼,和努力遗忘了的那雪中出格的举动。她用洁白的牙齿微微咬了咬下嘴唇,略有些出神。头一遭懂了那句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春风拂过这波澜起伏的英国公后院,也传到了开了烂漫桃花的乔家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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