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以为服侍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伏环忠心耿耿,无法收买。可即便是宦官,也是人,是人,便会有欲/望。
只是皇子们捧出的,皆是成堆金银抑或是让他安享晚年的承诺。
却无人想到,这伺候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最想要的,还是活着走出困了他半生宫墙,在残年里不再卑躬屈膝,居于人下,死后也不必以奴仆的身份,随葬于成帝身边。
仅此而已。
烛火辉煌中,李容徽独自拿起玺印,重重落于圣旨之上。
一切,尘埃落定。
而伏环自李容徽手中接过了玉玺,将其放回原处,又以火漆在圣旨上封口,这才疾步走到龙榻之前,伏在成帝已渐渐散去热度的身子上,拔高了嗓音,尖声哭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他的话音方落,外头一阵脚步声便杂乱而起,等候已久的众人皆往殿中快步而来,以至于将十二面锦绣山河屏风都撞歪了两面,让外头的寒风与各怀心思的目光毫无阻碍地涌进殿来。
棠音与昭华身为女子,步子比男子要略慢一些,便被远远地撇在了后头,刚踏上内殿的波斯毯子边缘,便听见伏环尖细的嗓音如一道白电一般,迅速破开了深浓的夜色:“陛下,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嘈杂的殿宇为止一静。
昭华的身子轻轻一晃,险些栽倒。棠音忙伸手扶住了她,视线却越过众人而去,落在立在成帝龙榻之前,李容徽的面上。
李容徽也正抬目望向他,隔着混乱的人群,他轻轻启唇,对她做了两个口型。
‘放心’。
随着这无声的两字落下,太医也把完了拢脉,掩面摇头。
顷刻间,哀哭声豁然而起,从内殿烽火般传出,如烟雾般笼罩了整个宫廷。
这般悲怆的哭声中,不知是谁一壁哭着,一壁视线缓缓移到了伏环身上:“圣旨——伏公公那还有陛下留下的遗旨——”
众人的视线便也随着这一句话,齐齐落在伏环怀里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上,重重泪光掩饰之下,眸底神色各异。
继而,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哽咽道:“陛下已去,伏公公,宣旨吧。”
愈来愈多的声音附和而上:“伏公公,且宣旨吧——”
伏环便也哽咽着勉强自成帝身上直起身来,颤抖着手,用一把御赐的金刀去割那火漆。
许是悲不自胜,手上颤抖得厉害,这一刀,竟歪了许多,生生割破了他手上粗糙的肌肤。殷红的血液自他的虎口落下,一滴滴坠在内殿厚重的波斯毯子上,转瞬便弥散不见。
伏环却仿佛觉不出痛意一般,仍旧是颤抖着手,一寸寸地割开了上头封口的火漆,双手展开了圣旨。
“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年事渐高,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为防驾鹤之际,国之无主,亦念国中良嗣、俊才辈出,固特立储君,以固国本。
皇七子李容徽,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伏环的话音落下,殿内哀哭声顿时为之一歇,霎时便有人青白着脸色起身道:“李容徽?怎可能是他?”
这句话一落,喧闹声顿起。
“他血统不正,又不为父皇所喜,怎可能是他?”
“方才父皇还好好的。为何一遣退了旁人,父皇便驾崩了?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伏环脸色渐沉,厉声道:“陛下遗诏在上,难道诸位,是要抗旨不成?”
不曾给他们答话的机会,外头陡然一阵喧嚣,却是无数身着铁甲之人,将整座寻仙殿团团围住,刃尖雪亮的寒光近乎要照亮整个晦暗的雪夜。
金吾卫们面色骤变,顿时也齐齐拔刀出鞘,与那来历不明的私军对峙。
“李容徽,你难道是想篡位谋反不成?”八皇子立于一名金吾卫身后,陡然扬声。
寻仙殿内外,人心皆是一乱,无数道视线,便也随着这句话,齐齐落在上首,玄衣金冠的男子面上。
李容徽不知何时已将棠音带到了身边,只以身护着她,不被众人的视线所窥探,语声冷厉:“本王即位,奉的是先帝遗诏!篡的是谁的位,谋的又是谁的反?!”
伏环也厉声道:“先帝遗诏在上,皇七子李容徽继任储君之位,还不速速放下兵刃!”
金吾卫们听伏环如此开口,又看着静夜中数倍于他们的私军,眸底的神色皆有些动摇。
事出突然,即便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去兵部报信,等诸位将军率兵前来的时候,恐怕宫中也已是血流成河,而他们这些守在寻仙殿中的,自然要与这些皇子一同陪葬。
在这般胜负已定的情形之下,为了一腔孤勇枉送了性命,真的值得吗?
且,既伏公公没有异议,那这一张圣旨,应当便是陛下遗诏——
皇七子继位,名正言顺。
不待他们定夺,群臣之中,已走出一人,踏着寻仙殿前的积雪,大步而来。
殿内的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容,神情冷肃,刚直,而不通人情,正是当今权相,沈厉山。
他手持笏板,于漫天大雪中厉声开口:“先帝遗诏已下,皇七子李容徽继任太子之位。待七日之后,柩前即位,便是我大盛朝新帝。”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位皇子与金吾卫,目光如刀,不退分毫,语声于风雪中抬高,愈发凌厉:“而你们,却在此你们却在此妖言惑众,置先帝遗诏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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