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怪兽从他十岁那年的大年初三,西方的情人节夜晚,就一直在内心深处与他搏杀至今。
如今他终于看清了怪兽的脸。
狰狞的面孔让他感到陌生。
可是那种急促呼吸的频率,他其实听过的,那一晚在花园中挖掘坟墓的男人原来就是他。
他其实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震惊,因为他的思维本就是纯理性的,凶手是至亲,甚至是父亲,这样的可能性早就存在于他脑海中了。
只是他没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会有这么强的冲击力。
“走啊!”
元熙的声音仍像清亮的哨声划破午夜的阴霾。他挣扎着,挣脱聂松的钳制,拉起元熙,两人朝与球场相反的方向跑。
聂松忍着肋间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他老了,再也不是当初可以独自挖坑,独自扛起尸体丢进坑中掩埋的壮年人了。
两个从他面前逃走的年轻人会让他从衰老直接走向死亡。
他不甘心。
“阿臣……”他咬着牙,拼命想要拉回自己的儿子,但这样的努力已经是徒劳了。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背叛的就毁掉,这大概可以算作是他的人生信条。
子弹是没有感情的,只要有人扣下扳机,管它目标是不是血亲。
元熙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可怖一幕。
“小心!”
她朝聂尧臣扑过去,这家伙不擅长运动,跑也跑的不快,身后有危险也没有察觉。
扑倒他的时候耳边就听到枪声,像过年时候的鞭炮响。家里出事的那一年,还没过完农历新年,夜里在阁楼睡下了也总能听见有一下没一下的鞭炮声。
还有聂尧臣在海边为她放过的烟花,砰的一声就在天空炸开一副漂亮的图画,像半山湾他家的那个花园里的玫瑰和鸢尾,从盛放到凋零,时间很短很短。
她挡住了聂尧臣,将他压在草坡上,身后还有第二声巨响,伴随着聂松的惨叫。
这把枪大概很久没有用过了,又是自己改制的,在射出一发子弹之后卡壳,炸膛了。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看着不远处打滚挣扎的聂松,像看到巨大的怪兽终于倒下。
“你没事吧?”元熙问他。
“没事。”
聂尧臣扶着她想要站起来,脚下却打滑,手心黏腻,低头一看竟然是鲜血,在没有光的夜色中呈现黑色,被雨水一冲就漾开了。
子弹明明没有打到他,那这血是哪里来的?
他第一次发觉理性也有失效的时候,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做另外一种假设。
“熙熙,熙熙……”他去扶她,“能站起来吗?你站起来!”
元熙却动不了,只有嘴角动了动:“我觉得有点冷呢……”
聂尧臣终于不得不面对最残酷的现实,刚才那枚子弹是元熙帮他挡掉了。
他连忙蹲下来,找到她背上那个小小的血窟窿,脱下外套把她包住,然后摁住伤口,声音都在发抖:“熙熙,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舞会,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元熙靠在他怀里,伸手摸他的脸:“你认出元卉不是我啦?”
他点头。
她又笑:“你叫我的名字叫得真好听,再叫几声。”
“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她的声音已经虚弱下去:“没关系,我终于知道真相了……就算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不准说!你不会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还有宝宝呢,他们怎么办?你想让他们那么小就没有妈妈吗?”
“你好好照顾他们……你会是个好爸爸,我舍不得你……”她的手已经从他脸上滑下,被他握在手心,“对不起,我这回又骗了你,说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
他也说过,她要离开的话一定要事先告诉他,可有时分别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聂尧臣流下眼泪,也跟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生怕她就这样离开了。
“我一直骗你,其实也在骗我自己。我说我不爱你,从来没喜欢过你,都是假的,唔……”
她痛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却还是拼尽全力说:“其实我喜欢你这个傻子,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请问你找谁?
这是你家的花园吗?好漂亮啊,比周围的都漂亮。
1077.
哎,是我。
那些再简短不过的对话,就仿佛已是一生。
再早一些,他是聂太太口中聪明又爱好奇特的小哥哥,她是也有类似病症却很坚强的小姑娘,他们的人生在幼年的无知无觉中已经有了交集。
草坡顶上传来脚步声,聂尧臣高声大喊,又举高手里的光源,让救援的人看到这里。
元熙低头看了看,那光不是手机发出的,他的手机刚才当作武器击打聂松脑后,已经滑落找不回来,手里拿着的是他车钥匙上挂着的那个氚管。
“这个还在……”
“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然要一直留着。上次骗你扔掉了……我也骗了你,我们就当扯平。”
这样也能扯平的吗?
“傻子……”
雨势渐渐小了,元熙却失去了知觉,只记得好多好多人朝他们这边跑过来,聂尧臣抱着她,始终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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