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了骨架,佝偻背脊,正在无声地喃喃自语。
额角那两根龙角已经变黑,与他身后宽大的蝶翅几乎是一个颜色。
“……白蟾?”鱼干一路追着他过来,每经过白蟾逗留的一个地方,就看到一副古怪的骨架。
白蟾击杀、吸收,已经熟稔,下手毫不犹豫,起初的迟疑和挣扎全无踪影。
听见鱼干呼唤他也没转头,仍旧小声嘟囔。
鱼干有点儿害怕,它小心翼翼游近,白蟾忽然抬起头来。
鱼干大吃一惊:白蟾双目全然赤红,暗夜里如同一个漆黑的鬼魅。
“白蟾!认得我吗?”
白蟾勉强认出了鱼干,他正要说话时,忽然一顿。
在这个鸟笼里,有一些生命与他紧密联系。小游死去的瞬间,白蟾清晰地察觉到,有一根线断了。
它消失在黑暗之中,永远不会回来。
白蟾愣了很久。他又听见黑龙的叹息,高而远,是离他而去的道别之声。小游也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为什么死,被谁害死,白蟾不知道。
悲哀与愤恨几乎同时从他心头膨胀而起。白蟾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土地乌黑冰冷,全无温度。他听见鱼干的呼唤,但实在没有心思理会。他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如何才能让自己的“鸟笼”乃至整个云游之国恢复原样。
和樊醒在安流背上的争执忽然闯入他脑海。
白蟾豁然站立,背上翅膀再度张开,他飞了起来。
鱼干立刻跟上,它紧贴着白蟾,竭力辨认他的喃喃自语。
“一个就够了……”白蟾往他感受到的笼主所在的位置飞去,“云游之国,一个笼主,就够了。”
鱼干吃惊:“白蟾,你疯了!你是不是吸收得太多,被他们影响了!”
“唯一的、唯一的……”白蟾就像听不见鱼干说话一般,“我要做,唯一的,笼主。”
余洲和许青原把小游的尸体安置在窄小的洞口中,用泥土石块封死了出口。
在云游之国死去的历险者无法复活,余洲第一次开始憎恨这个“鸟笼”的特殊规则。
骷髅擦干净小刀,还给许青原。许青原摇摇头,示意骷髅收着。他看了骷髅两眼,忽然问:“你杀了寄生物,那你岂不就是寄生物管理的‘鸟笼’的新笼主?”
“我不知道。”骷髅回答,“笼主必须是生命,是活物。我算吗?”
樊醒和余洲面面相觑。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了安慰和振奋众人,樊醒说:“现在我们只要等待白蟾和鱼干的好消息就行了。云游之国只剩我和他两个笼主,不管怎样,我都会让他打开回去的通道。”
“……那是什么?”骷髅忽然指着天空。
天空被大火烧得发红。
火焰之上、黑天之下,一个怪异的影子正在朝他们靠近。
是一只黑色巨蝶。
第86章 骷髅红粉(24)
“白蟾?!”
余洲认出了悬于半空的人。
白蟾看起来和之前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但余洲一下子说不出哪里不同和不对劲。
最先警惕起来的是樊醒,他察觉白蟾身上气息混乱且危险,连忙把其他人挡在自己身后。
“……白蟾!”余洲大喊,“你找到其他笼主了吗?”
白蟾并不回答。
巨大的翅膀缓慢拍打,让白蟾能悬浮于空中。他看见黑色的大地向四面八方延伸,未熄灭的火焰在脚下熊熊燃烧。
那根断了的线已经消失无踪,但白蟾能察觉小游尚未消失殆尽的体温。她藏身在岩石之中,并最终消逝在土地里。
坠落地面的那天,化身黑龙的白蟾在重伤状态下打滚、爬行,他力竭晕倒之前,知道有不少人从城镇赶来,为了看他这条怪龙一眼。这些人并不知道白蟾是他们的笼主,他们围着白蟾叩拜,触碰他伤痕累累的鳞甲,胆子大一些的孩子爬上他的头顶背脊,滑滑梯一样溜下来。
他很痛,无法睁眼,只朦朦胧胧察觉周围的一切。但他没有生气。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总能听见身边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和声音。他还想起雾灯和哥哥姐姐们在云外天取笑他:白蟾还是个孩子,他需要人陪。
那些围拢他的声音渐渐都消失了,他越来越虚弱,每天给他喂食、擦拭和清理伤口腐虫的,最后只剩小游。白蟾没见过小游的模样,隐隐约约地只知道,是个个头不太高的少女,手劲很大,不温柔,话又特别特别多。
她身上的伤疤来源于一次火灾,白蟾记得她说过这件事。可他只隐约想起自己心里难过,却怎么都记不得具体在小游身上发生过什么。她问昏迷的黑龙:我不丑吧?我想换个模样活,你觉得怎么样?
末了又自言自语: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
白蟾借助余洲的眼睛见过小游,小游牵他的手,听他磕磕巴巴讲话,笑得前仰后合。
这些记忆水一样从白蟾的脑海里消失,就像被脚下的大火炙烤过。
白蟾最后只记得强烈的悲哀和愤怒。小游问过他:你见过雪吗?龙可以让鸟笼下雪吗?我没见过,雪好看吗?
那种轻飘飘的东西,白蟾也没见过。他混乱的头脑里最后连这一点印象也消失了,被压在了最深层。他听见鱼干的责问:你要干什么?什么唯一的笼主?你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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