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
她心软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
阴刀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视线不再移动。
“原来你在这。”他温和地开口,好像刚才没看到她是他的失误。
他朝她微微笑起来的模样,和提刀闯进寝殿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身上的气息柔软而干净,好像春日里光芒细烁的湖泊。
反正已经不小心现身了,现在再装隐形也无济于事,她磨蹭片刻,分开御帘来到阴刀的床榻边。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正常地交谈过了,那个晚上阴刀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她现在想要继续那晚的话题,现在看到对方和平时无异的模样,涌到嘴边的话语却不知怎的出不了口,好像她在那一刻就已经错失了最佳开口的时机。
“……你感觉好点了?”
“我好多了。”
这么干巴巴地你来我往了几句,她沉默下来。
她想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插科打诨,笑嘻嘻地将事情蒙混过去,想像以前一样,在对方心情沉闷的时候和他说说作为妖怪的自己这几百年间的见闻,或者百般耍赖地让他承认梅花比樱花漂亮。
她想看他煮茶,读书,和家臣交谈,做一切对于妖怪来说无聊至极的事。
她甚至不介意他去插花,用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抚过其他植物的花朵。
但她没法认真地看他的脸,只要触及对方的视线,她就会忍不住想低下头,深深地将自己埋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看向漆盘上的香炉,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里,装作欣赏香炉的花纹和质地。
当时深更半夜,阴刀带着侍从来得无比及时,正好拦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
阴刀:“是奈落告诉我的。”
她抬起头,转过视线。
阴刀的表情没有异常,一句话省略了很多信息:“他告诉我庭院那边出事了,我才带着人赶过去的。”
她张了张口,因为惊讶,一时没有立刻出声。
“我知道你不相信奈落。”
她的心提了起来。
“我也认为这个人不宜久留。”
她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不用担心。”阴刀注视着她的脸,“我也会告诉城里的其他人,你是我近日召进城里的医师,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她怔了一下,旋即想起那一晚,密密麻麻如同有拥用自主意识行动的树根从地面覆盖到天花板,如果人类看见了那个场景,肯定会认为她是可怕的妖物。
……他明明看到了。
就算他人因为光线昏暗没来记得看清,作为第一个冲进寝殿里的人,阴刀肯定见到了当时的场景。
“……不用那么麻烦的。”
如果真的成了那什么医师,她岂不是得一直跟在他身边。
阴刀的表情黯淡下来:“你不愿意吗?”
她沉默着,算是默认了这个说辞。
“为什么?”阴刀的声音很轻。
“你为什么……”他的语气充满茫然的苦涩,“不愿意见我了?”
她无法回答,因为回答的话,她藏在心底的感情就会无所遁形,那些日日夜夜,好像不会枯干的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内心的爱意,就会化作尖锐的荆棘,疯长的野草,将她努力试着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得鲜血淋漓。
“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后,她感到了迷茫——从前是什么?是她作为友人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每一天吗?是她拼命忍耐着爱意,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日夜吗?
她对于他来说又是什么呢?
朋友?家人?
“……”喉咙微动,她听见自己说,“我做不到。”
想要逃跑的感觉又来了,就像生物面对痛苦本能的反应,她避开对方的视线,低声说:“已经回不去了。”
她没有办法作为「朋友」,作为「亲近之人」,像水源近在咫尺却一点一点枯萎的植物,仅仅是待在对方身边。
那个春夜之后,她就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
她突兀地站起身,阴刀嗓音微变:“小梅?”
和室外适时响起了陌生的声音,打断了阴刀还未说完的话,那个身影伏在走廊的地面上,头颅垂得很低。
“恕我失礼。”
来者是玉姬的贴身侍女。
穿过重重长廊,垂下的御帘在风中轻晃,长长的绦带拂过光滑如镜的地板,未曾梳妆的少女坐在窗边,据说几日都未曾合眼。
“你叫什么名字?”入睡前,玉姬抓着她的手。
“……小梅。”
对方没有问她是不是妖怪。
玉姬将她的名字含在口中重复了几遍,眼皮渐渐阖上,呼吸变得平缓柔顺。
她在玉姬的身边多留了几日。
如果还感到害怕的话,她向玉姬提议,老城主现在还被关押在地牢里,她可以随时带着侍女下去揍人,揍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做噩梦为止。
玉姬当时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拿起旁边的木匣,“你还可以拿这个砸他,砸到你解气为止。”
玉姬没有说好。
她弯了弯眉眼,久违地露出了一点笑容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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