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松开手,白色的狒狒皮再次合拢,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她忽然的举动冒犯到,沉默如不会说话的木偶。
纱织觉得她脑内好像有什么东西灵光一现,一个模糊的答案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来。
“你是妖怪。”
真奇怪,她一点也不害怕。
谜题松动,她揭开了对方真实面貌小小的一角。纱织捏着那个碎片,认真地想了想。
与其说是思考,其实更像回忆,答案自然而然地涌向心中,仿佛之前只是藏起来了一样,一直都存在于她意识的脑海。
“这个地方。”她指向他胸口的空洞,“是用来吃其他妖怪的吗?”
那他可能要吃很多很多的妖怪,才能补上身体的缺口。
纱织:“诶,你吃得饱吗?”
她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平时会饿吗?”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会生来就有缺口呢?
纱织再次上前一步,这次完完全全来到沉默的妖怪面前。
她微微侧身弯腰,从下往上看着面具隐藏起来的脸。
“你啊……”纱织说,“其实是来吃我的,对不对?”
人死后会去哪里,比起所谓的彼岸或阴间,妖怪的肚子里会不会也是一种去处。
纱织直起身来。
“吃了我你就不会再饿了吗?”
心里好平静,朦胧柔软的雾气游走在两人身边,白茫茫的世界空广寂静,好像没有水的海洋一般,白色的浪潮轻轻洗去了人心底所有的杂念。
“那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伸出手:“但在那之前,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脸。”
一直悄无声息的身影,闻言终于动了起来。
但在对方往后滑走之前,纱织揪住了一小撮狒狒毛。
“不要逃啊。”
两人的角色互换,现在变成了纱织想要抓住对方。
她揪住那个身影颈部的狒狒毛,这个地方附近的毛特别厚实,摸起来的手感软乎乎的。
蓝色的狒狒面具盖在苍白的脸上,她抬起手,指背托住面具的吻部,轻轻往上抬去。
鸦黑色的长卷发窸窣滑落,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外界的光线落进来,笼罩在记忆上的雾气在那温度中消融无形。纱织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亮起莹润的光来。
“……真是的。”
纱织抚上那张苍白的脸。
仿佛沉睡许久的人如梦初醒,声音在喉咙里寻找出路许久,她嘴唇微动,笑着叹息了一声。
“这不是一点也不丑嘛。”
……
柔软的水流托住了身体,散开的长发随着水流飘荡,像柔软的海草一样拂过光裸的肌肤。
好安静,好平和——模模糊糊的意识清晰起来时,这是纱织最先感受到的想法。
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水中,所有的疲惫和病痛都消失不见了,身体回归尚在母腹里的状态,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经脉都舒展开来,涌入肺部的氧气都比往常轻盈柔和。
……氧气?
纱织睁开眼睛,看见了折射在水中的光,以及和水面相隔的世界。
浸在水中,那些浅绿色的液体被圆形的结界笼罩着,像凝固的树脂,尚未成型的琥珀,仿佛托在叶片上的露珠,而她置身于这露珠般的水球里,诡异的状态莫名让她想到了裹在羊水里的胎儿。
不不不,那样的话也太诡异了。
纱织摇摇头。
然后一转视线,就看到了十分眼熟的触手。
准确点说,是很多很多条触手,像蛇一样盘绕虬结,几乎堆满了这个奇怪的洞窟。
就这阵势,与其说浸泡在奇怪液体里的她是「胎儿」,不如说她是一颗蛋,被密密麻麻的触手包围起来,圆溜溜的结界也符合这个形容。
看着那些熟悉的触手,纱织觉得她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微微侧身回头,果然迎上了阴红的眼瞳。
“……”
奈落的脸还是人见阴刀的脸,脖子、肩膀、胸膛,这些都是正常的人类的模样。
但腰部以下的地方,怎么说呢,所谓的半妖——人类和妖怪的集合体——看一眼就能明白这个组合是怎么回事。
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妖怪,这一般是奈落重组身体时才会露出的原貌。
守在结界周围的触手一紧,窸窣着盘绕上来,浅绿色的水球在那一刻应声而裂,外界的空气忽然涌入肺腔,纱织咳嗽一声,跌到冰冷黏腻的触手上。
她记得她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一边咳嗽着,她摸向腹部的伤口,撕开她身体的刀伤如今摸去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有这种愈合能力,但这又确实是她的身体,那种本能般的熟悉感骗不了人。
触手缠绕上来,托住她的身体四肢,奈落搂住她的背,手指穿过湿漉漉的长发,将她揽入冰冷的怀抱。
那股视线又冰冷又滚烫,看似平静却暗涛汹涌,他一直盯着她,仿佛不需要眨眼,也仿佛不曾知晓疲倦。
纱织在那寂静中感受到了某种奇怪的不安。
仿佛绷着肉眼看不见的弦线,那根线处于即将被扯断的临界点上。
“……奈落?”
红色的瞳孔微微紧缩,奈落的表情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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