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如若他被贤王瞒天过海地护住,又怎么会……”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从世家皇亲沦落为卑躬屈膝见不得光的太监……
“父王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阿澜不肯。”
那年,方满十五岁的魏澜身板立得笔直,冷静地剖析道:“虽说一直以来我都抱病深居简出,可我模样越来越像小叔父这点如何也改不掉,时间一久,必会为有心人察觉。得王爷王妃收养照料,苟且偷安至今,若为此连累王府,魏澜万死不能偿。此其一。”
“其二出于我的私心。”
“入仕从军,非二十载不能丰硕羽翼,眼睁睁看着那狗皇帝尸位素餐,却要我为仇人的江山卖命,替他谋虑,为他死?做梦!”
“我等不了那么久,也受不了假手他人。我自己的仇,自己来报。”
最终,贤王还是妥协了。
从此贤王府少了个表少爷,宫城里多了个名魏澜的小内监。
要怎么办呢。那年魏澜还那般小的年纪,他一个人揣着滔天的仇恨,那些恨意浸在他每一块骨头里,流淌在他每一寸血液里,他再也不曾安眠过,午夜梦回脸上濡湿仿佛不是泪,尽是沈家人的血。
他不愿意连累恩人,又想不来旁的法子,他每一步都踏在深渊里,却连退一步都不能,背负着仇恨和不甘,踽踽前行。
祁玦咬牙道:“有些事情他不说,可我心里都省得。他作沈家人推翻□□,是篡位,是逆贼,是给沈家泼了脏水。但是魏澜可以。有些事情,沈家人做不来,祸乱朝纲的奸宦却可以。”
“可他哪里是是什么奸宦……”祁玦思来恨极:“这么多年,这些年……人人都说他,阴鸷狠辣,罪论当诛,可他所作所为,害的人做的乱,却有多少是为了护住我,护着旁的人……”
“他原就不是宫奴,那是我兄长,本就是这座皇城里最聪慧绝伦无人能及的公子。”
祁玦把脸埋在自己掌心里,哽咽道:“从来都是。”
他也在恨自己,明明都做了皇帝,明明知晓魏澜那些不为人道的艰辛,为什么自己不能更早一点,更快一点行动,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怎么狠得下心来。
现在魏澜受伤中毒,是为了他,又是为了他。
宁晚心始终沉默着,最后昂着头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
宁晚心推开门,撞上几位太医提着药箱走出来,只留沈太医在床边,凝着眉目。
房间里浓重的药味混着艾草的味道,熏得人心里焦躁难耐。
太医说给魏澜解毒的过程很顺利。
魏澜身上被施过针,宁晚心不敢动他,只小心地扯着他身上的被衾一角。他总是一副不急不徐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不过弹指。这时候毫无知觉地躺在这里,难得地显出脆弱来。
宁晚心心里疼得揪起,嗓子彻底坏了,声音喑哑宛如磨了砂:“既然毒素已经清除,为何他还不醒来?”
沈太医叹气:“这也正是老夫想说。”
“解毒的方子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着开的,不会有问题。从魏大人的身体反应来看,要命的毒素已被清除的七七八八,其余的用药慢慢调理,不会有性命之忧。”
“老夫方才针灸刺激大人几处穴位,却依旧不见转醒……观大人脉象,恐怕是这些年忧思竭虑,内里亏空,身子扛不住这些药力……”
想来也不难理解,魏澜少年时候就净身进宫,明里伺候晨帝,实则日思夜想都是复仇。晨帝崩了,燕帝上台。他虽然不缺花用,却一个人管着偌大的内廷,饮食清减,多思少眠,旁人若是这般三年五载的人都受不住,魏澜却十几年如一日。
“那待如何?”宁晚心此时根本听不进这些,“身子有亏就补回来,用什么药,缺什么东西,我都能找,我去找……”
沈太医瞧着她那副神情,心里实在不忍,“……大人的身体若是急补,反而会适得其反。”
“打个比方,就像一只瓷杯,常年不盛水,陡然以热水灌之,必因受不起而炸裂。郡主也莫要过于心急,老夫开一副药膳方子给大人口服,暂且将养着。只不过,大人到底何时能醒过来,恐怕还要看天意了。”
“……将养,”宁晚心喃喃道:“好,你只是累了吧,那你休息,我等你。”
“但是……请你莫要休息太久,我真的……真的害怕。”
哪怕是被关在慎刑司被拷问的时候,宁晚心都没有像现下这般无措,她的眼泪砸在魏澜的修长的手指上,旁若无人地跟他说话。
“我害怕,阿澜。你睡够了,就快醒醒吧。”
沈太医闭了闭眼,转过身去。
宁晚心的目光则始终流连在魏澜清俊却消瘦了不少的面庞上,握着他冰凉的手,想要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让他暖起来,哪怕只暖一点儿。
他二人都未曾注意到,魏澜被宁晚心断指的左手抓着的那只手,在眼泪滴落于其上的同时,微微地动了下手指。
第62章 苏醒 “我能问一下学习进度吗?”
难得天晴, 大雪过后,空气里充斥着连绵的清新气味。
屋里炭盆烧得正旺,银霜炭被烧灼着不时发出一二噼啪的爆裂轻响。
魏澜昏昏沉沉间, 只觉自己手臂酸麻得疼,半边身子近乎失去知觉。
他这是, 半身不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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