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说,心理年龄十二岁。
松心叹口气说,就知道是这样了,他应该更新一下意识,她已经很成熟了。
松心举了例子,比如有一次和二哥进城采购酒店布草,刚出了批发市场,就有一个人忽然倒在她面前,吐血不动了,二哥叫了急救车,她去叫了治安亭的保安,不管是骗局还是真病,她都忍住冲动,没碰那个突如其来的人。
嘉木听了半天,问松心有没有被吓着?
松心说,有。
嘉木看着松心粉莹可爱的脸,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柔软的头发,但没伸手,说,她是老练了。
松心说,她还会算账,会讲价钱,会管人管事。
嘉木笑了,问她怎么管人管事?
松心说,这个就有点坏了。
嘉木说,怎么坏?
松心说,平时看到什么弊病,酒店难管理,存着不发作,等到有个小事故,比如客人投诉,才好当众做文章,该罚的罚,该思想教育的思想教育,顺便立新的规矩,改一改下个月的预算,用钱和法约束大家。
嘉木问,她从哪儿学的这一套?
松心说,官场。
嘉木哭笑不得,说,她真的长进了。
松心说,天下熙熙攘攘,她想做个吃肉的局外人,等梦做完,散做老家山水的烟霞,消失不见。
嘉木听了,心口有点闷,叮咛她,现在还小,不要说这样的话。
松心百无禁忌,问嘉木,他想去哪座庙?
虽然是不大不小的镇,却有九座小庙,依着不同的山路,有高有低,承受各村的香火。
嘉木说,去大乘寺吧。
大乘寺只在几棵古树下,适合讲谈鬼怪故事的敞亮地方,也是镇上元宵游龙灯的转身处,还有很多夏天小吃。
以前松心喜欢和嘉木来逛,但现在已经没人挑着担来卖点心,像戏散了。
他们上坡,也走过了旧电影院,再没有五毛钱一场的电影了,改成糕饼厂。
松心挽着嘉木胳膊,说,怎么会这样,难道人跟蛇一样,十年蜕一次皮?
嘉木轻轻挣开,说,人是龙。
松心又挽着不放,嘉木说,她这样只是贪玩,像小时候,一个月迷一个明星。
松心想到自己的少女罗曼史,说,那是电视上的,不是真人。
嘉木说,不是做了好几本合影相册?还写了幻想日记?
松心涨红了脸,说,她不是花心大萝卜。
嘉木微微一笑,松心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娇娃,无论是不是他看重的可心儿,都很难想象她被圈养了,柴米油盐,做谁的妻子。
他停驻了,看几棵古树上的铭牌,八百年,九百年,一千年。
松心拉着他进庙里,先要往功德箱里塞香火钱,也可以扫码支付,太先进了。
她又去点香,又去拜佛,最后抱着竹签筒,对嘉木说,她不要摇签,他说一个数,就算她抽的签。
嘉木顺着她,说了一个数。
松心就放下签筒,去庙里挂着签文的那面白墙,找着了对应的红纸,撕了一张下来。
嘉木和她一块儿看,有一句特别有意思,叫做,时而饮啄时飞腾。
松心说,这一句他怎么解释呢?
嘉木说,很无拘无束的一句话。
松心说,随便吃、随便喝、随便飞,那她不就是大鹏鸟?
嘉木笑了。
松心说,不太准,她没有那么快活。
她给嘉木抽一枝签,签纸上写着,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嘉木看了,说,这是他的志向。
松心点头,将两份签文收好了。
红纸容易褪色,嘉木看她脸上沾了红印,让她洗脸。
松心在天井水龙头那儿洗了,更红了,嘉木说,她是钟无艳,伸手给她擦脸,松心就不说话了,嘉木意识到自己的情不自禁,也停顿了一会,但还是慢慢擦干净松心的脸。
《青木瓜》12
嘉木的字如其人,斯文俊秀,兼一种舞蹈的韵律,因为这样的天然风景,又加上他喜欢写帖书,没一句是前人嚼烂的话,文心独到,就更值钱了。
松心听种植园的工人说,市里书法协会哪个老行家,要把学国画的女儿介绍给嘉木。
松心听了不自在,这没完没了的,她在暑天里跑来跑去,回家头昏脑胀,就不出门了。
二哥家麟看她不下楼吃饭,逗她喝点鲜榨果汁,松心也不要,坐在阳台看着幽蓝的泳池,埋头说,要不,算了?
二哥问,什么算了?
松心说,既然他不想她,那就算了。
二哥说,这就对了。
松心叹口气,说,嘉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二哥头疼,这根本没法算了。
家麟只好亲自出门,找嘉木发作说,松心病了,谁要是心里有她,就去看她,要是心里没她,就学着心里有她,反正他小妹看上的,就算插了翅也别想逃。
嘉木听了,手上的事就搁下了。
松心正在房间拿弹弓,瞄准泳池,弹珠子玩。
松心家其实有一些值钱的东西,都是她爸从附近的古镇搜罗的古董家具,挑了最好的留下来,不好的都卖了。
她有一个紫檀螺钿镜匣,说是明清的,平时就是摆件,卖的话,抵一辆好一点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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