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乡民也三三两两帮腔: “是啊,藤校长,吕家彩礼都收了,小花就是人家的媳妇了,你藏着她不占理。”
“女孩子读什么书,还不如早点嫁人为夫家生下一儿半女,才是本分。”
……
乐景坐在驴车上,将这个风波尽收眼底,此时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将手里的木仓放进木仓托。
刚刚吕家男人拿出木仓时,乐景的这颗心直接吊了起来,条件反射也从腰间取了木仓上了膛,瞄准了他的眉心,在那一刻他真的已经做好了把他就地击毙的心理准备。
乐景深知此时武德的充裕,所以下乡前,特意通过向小园的关系,要来一把手木仓防身,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还好藤染秋冷静自若,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巧妙的化解了这场信任危机。
乐景看了一眼还有些回不过来神的李之麒,“你明白了吧,支教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之麒本来被冻了一路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乍然撞上这么惊险的一幕整个人都当机了,他愣了十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
“刁民……”他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一群刁民!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
“现在你明白你进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吧?你以为农村生活就是平静祥和的桃花源吗?”乐景平静的说:“不,真实的农村生活是一片蛮荒地区,没有规矩,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用教育重塑新的规则。”
“你如果想走的话,我不会拦着你。”
李之麒来到这里,凭借的是一腔热血,他是来播撒文明的种子的,是来拯救农民朋友的,他以为他是他们的救星,是传播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现在,他膨胀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并且多了一些胆怯。
他来之前,已经对遇到的困难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刚刚目睹的那一切还是严重挑战了他的认知和底线。
如果站在那里的是他,他有勇气直面冰冷的枪口吗?他能化解这场风波吗?
农村生活此时再也不是诗中描绘的鸡犬相闻的田园牧歌了,它对他露出了冰冷狰狞的獠牙,寒气森森,满怀杀气,择人欲噬。
第219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34)
藤染秋好说歹说,终于劝退了闹事的两家人,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她却并不感到轻松。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两家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当年打游击也没这么费劲。
“藤校长,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藤染秋询声望去,这才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黎望旌和李之麒,然后被他们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模样只能用风尘仆仆来形容,青面乌唇,瑟瑟发抖,一看就知道冻的不清。
“下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来了?”藤染秋关切的迎上去帮李之麒拂去肩上的雪,手背擦过他额脸颊,只觉冰冷僵硬,宛如没有生命力的死物,“天啊,你身上好冰!快进屋暖暖!”
李之麒冻得上下牙都在发颤,却没有迈步,他只是低着头执拗的盯着藤染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问道:“为什么放他们走?”
藤染秋苦笑一声,“不放他们走还能怎么办?”
李之麒表情已经冻僵了,做不出任何表情,说的话也像是结了冰,不带一点热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愤怒和激动:“那个男的用木仓指着你,他想杀了你!他就是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应该报警把他抓起来判刑!”
如果藤染秋年轻个十岁,吕铁牛敢拿木仓指着她,他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如果藤染秋年轻个五岁,她会立刻报警把吕铁牛抓起来。
但是,站在这里的是32岁的藤染秋。
32岁的藤染秋已经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黑白分明公平公正的,她同时也明白有时候大道理只是说着好听,你要是照着做才会跌个大跟头。
“如果我敢报警,那么我下一刻就会变成全乡人民的敌人,他们会仇视我,攻击我,辱骂我,我会声名狼藉,彻底无法在乡里立足。”说这番话的时候,藤染秋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不甘和愤恨,坦然的仿佛在说某种无法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乐景了然开口:“你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藤校长是在为自己懦弱找借口?”
李之麒保持了沉默。
但是从他的眼神就知道乐景猜对了他的心思。
乐景握上李之麒的手,率先大踏步走进学校,不容拒绝道:“外面太冷了,我们先进去说话。”
……
中午放学,学校里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冬学里现在十分安静。
雪刚停了一会儿,再次开始漫天挥洒,屋檐外的雪刚被扫净,现在又盖上一层“白绒”。
乐景坐在小火炉旁,黑色的煤块安静燃烧着,橘黄色的火星在蜂窝洞口明明灭灭。
他把冻僵的双手放在炉火之上,蒸腾的热气乍然撞上他生铁一般的冰手,迅速凝结成湿润温暖的水蒸气轻挠着他的毛孔,又麻又痒。
乐景几乎能听到身上毛孔张开发出的舒服叹息声。
藤染秋执教的这所冬学,前身是前清的一所私塾,老房子,有一些年头了,墙身处存在着无数人眼看不到的缝隙,呼啸的北风挤进去发出鬼哭狼嚎的尖叫,窗户上糊的报纸也跟着鼓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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