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景被孩子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
今天之所以讲起这桩往事,也是因为班上的同学问了他一个问题。
“黎校长,你不是北京人么?为什么要跑到新疆这么远的地方啊?”
于是乐景就跟她们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1872年一群留美幼童踏上明轮船开始讲起,一路讲到了天灾人祸、军阀混战、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井冈山上、延安岁月,以及扬眉吐气的开国大典,最后,他讲到了抗美援朝、西藏解放的三百万农奴、席卷全国的爱国卫生运动和扫盲运动、造成无数人恐慌的毛人水怪的谣言、发生在湖南的那场虎灾,以及因伤入院的他。
这个故事很长,有失败,有牺牲,有屈辱,有遗憾,有卑微。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故事。相反,故事里的大部分内容浸透了几千万人的血恨,是超乎听众年龄的沉重。
可是孩子们都听的很认真。不论什么民族,不论什么宗教信仰,此时他们都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为一个又一个人物的命运牵肠挂肚。
这是中国的故事。而他们都是中国人。
——这是乐景多年潜移默化告诉他们的道理。
“为什么来新疆啊。”乐景叹笑出声,“其实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趁还活着的时候,多为国家做一点事。”
那场持续十年的大风暴,其实早几年就已经露出了苗头。
他不想应付没完没了的审查,也不想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陷入政治的漩涡,所以索性跟随建设兵团跑来了新疆,这里天高皇帝远,到处都在缺人,足以让他大施拳脚。
这些年以来,他在这里创办了三所民族学校,两所小学,一所中学,一为扫盲,破除封建迷信,二为普及爱国教育,促进民族团结。
对上台下一双又一双稚嫩的眼睛,乐景加深了笑意,意味深长的说:“而我留在新疆的原因,是你们。”
“我们?”塔吉古丽和阿布来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小姑娘怯生生用语法奇怪的汉语问道:“校长,你要在新疆留什么时间?”
乐景笑着反问:“你们想让我留到什么时候?”
孩子们叽叽喳喳叫道:
“等我考上大学!”
“要很久很久!”
“五十年!”
“一百年!”
“要留一千年!”
一千年啊……
塔吉古丽就看到台上的校长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很温柔很好看的笑容,声音像父母搭在她肩膀的手那样轻柔。
校长说:
“好啊,我这辈子就留在新疆不走喽。”
塔吉古丽就高兴的咧开嘴笑了起来,甚至都忘记自己丑丑的缺了口的门牙。
……
乐景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被邮递员叫住了。
“黎校长,您的信!”
乐景接过信,进了办公室才拆开。
信是吴老师和刘师娘寄来的。虽然二老已经竭尽全力轻描淡写了,但是乐景还是能看出他们最近过得不是很如意。毕竟时局越来越敏感了。
乐景有些默然。他知道,老师和师娘只有一个儿子。抗美援朝结束后,很多海外华人都选择了回国,其中却不包括他们的独生子。
于公,师父就是半个父亲,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于私,吴松儒和刘莲对他一向关切爱护,在他心目中,早就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他这个做弟子的,有义务要为师父师娘养老送终。
他思索了许久,才一改往日的报喜不报忧,将他这一路来遇到的困难一五一十在信上告知。
新疆的生活虽然自由,但是很苦很累。他们兵团的这些人,就像那口号里说的那样: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乐景现在是兵团户籍。平时除了日常教学活动外,还要组织学校里的教职工开荒种地。
刚来新疆的时候,因为兵团主张不与民争利,所以选择的驻地都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土地贫瘠,别说庄稼了,杂草都活不下去。
乐景刚到这里的时候,还要住在地下土窝窝里,每次刮沙尘暴的时候,整个人差不多都要被沙子活埋了。
而且新疆昼夜温差大,气候干燥,头几年,乐景几乎每周都要留鼻血,身上的皮肤也是经常出现干裂。终年不散的黄沙,使他得了支气管炎。现在也没有CT机不能拍片子,但是乐景对自己肺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
很多一时热血上头跑来的知青都受不了这份罪,都哭着闹着想要回去。
但是……
乐景描述完这一路的艰辛,又在信纸上写了一个但是,然后开始详细解说他们这几年取得的进步。
我国从汉朝时就开始在西域实行了屯田制,一千多年间已经形成了成熟且全面的方案和流程,所以在经过最初的兵荒马乱后,很快一切就踏上了正轨。
不过一年,就盖起了房子,也开辟了大亩良田。
沙尘暴年年来,农科院开始研究改良耐旱作物。每年,兵团都会组织大量人手植树造林。
他们都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要让塞外的黄土风沙变成绿水青山,让荒芜干裂的土地变成一望无际的碧绿良田。
然后便是现在,在多方人员的配合和支持下,乐景更是在这里开办了学校。多亏他这多年在北京和各地经营出来的人脉关系,让他才能拉来足够的经费和赞助,不仅得以用低廉的学费招收学生,还能给贫困生发放助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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