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嘴忍不住笑,“不愧是人族,这也太……”
嬴舟紧咬着唇角,忽然冷不丁地出声:“你能不能不提白玉京了!”
他嗓音大得有几分突兀,乍然脱口而出时,惊得小椿一怔愣,有片刻光景不知所措。
周围的路人三三两两地投来视线,嬴舟终于回神似的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飞快卸去锋芒,最后自己倒先难过起来,底气不足地自责道:“对不……对不起。”
相识半年,还是头一回听他语气这样严厉。
她能明显地分辨出,这和平日里的那些生气是不一样的。
小椿茫然地转动眼珠,反省着或许自己的话真的太多了,她再开口时不由端着一点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呃,你找我到这里,是有什么话要讲的吗?”
她连忙谦让道:“你说,你先说。”
嬴舟深吸了口气,却已经无话可言,他只是摇头,“没什么,就想带你看看云……”
他无端胸腔闷堵,难以为继地转过身去,“现在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小椿:“哦……”
她目送嬴舟离开,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横亘在其中。可终究道不清说不明,思绪越是深究心头就越是张惶,末了,居然没来由的萌生起一串难以言明的烦躁。
小椿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心口的衣襟,不解又迷惘地环顾四周。
正从那天起,嬴舟便开始不着痕迹地回避她。
他屋门一大早就落了锁,据重久说是跟着卫队巡山去了,整个白日几乎不见人影。小椿刻意路过好几回,在那条山路附近来回地转悠,却一次也没能碰上。
有时倒会在山门处不期而遇,嬴舟便把披在肩头的蓑衣扯下,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沾了霜雪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早春初结的枇杷和覆盆子。
是他沿途摘的野果。
他会在旁看她吃上几粒,等发现那表情并不讨厌,才将布包放到小椿手里,而后依旧去忙自己的事。
偶尔小椿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与从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却又朦朦胧胧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日同康乔钓完冰窟下的小黄鱼,回到房中时,她一眼就瞥见角落里摆放的三只大木桶,桶中盛着清澈的甘泉。
这东西原本放在嬴舟房内,现下猜也不必猜就知道是何人送来的,小椿将木盖放了回去,双目一亮,提着裙子,欢快地往外跑。
片刻后她又跑回来,把不慎落在门口的鱼篓拎上。
长山覆雪的灰狼族在春日里逐渐消融,脚下多的是湿漉漉的积水,初绽新芽的草被尘泥裹上了一层浆,虽然好几日不曾下雨了,这天地却像是堪堪落完一场细雨,夹杂湿意。
小椿呵着气在嬴舟的雪屋前敲门。
等了片刻后,她料想他不在,于是挽起鱼篓耐心地踱步等待。
刚于大祭司那儿消磨了半上午的嬴舟正走下阶梯要拐弯,猝不及防望见在自家门前打转的小椿,他连忙一个急刹身子灵巧地掉头,好悬把自己藏住了。
嬴舟背靠着墙,心有余悸地长舒了口气,庆幸这反应还算过快。
他躲在阴影里,过了好一阵,方才谨慎地探出一点眼光。
藕色衣裙的姑娘俏生生地立于冰天雪地之中,她怕冷,偌大的北号山上只她一人穿得这般厚实温暖,袍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身上,袖口和衣襟都有一圈柔软的狐狸毛,臃肿得有几分可爱。
嬴舟就看着小椿抱起那篓鱼一步一步地绕着自己的屋门走,间或蹲下来,好奇又无聊地往门缝下瞄几眼,想瞧瞧他是不是在家。
他满心的五味杂陈,唇角犹豫地抿作一道下沉的线,到底还是将脑袋别了回去,只仰头悄无声息地对空轻叹,叹出一缕稍纵即逝的白烟。
午后的狼族寂静得就像座空山。
冰雪半化的山洞外,小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她手里的竹篓,不时踮脚去望一望远处,等着嬴舟回来。
而就在离此十余丈的矮墙后,少年独自拥膝坐在地上,嘴唇呢喃地数着足音等她离开。
恍惚间,连拂过的风也变慢了,人世间的光阴莫名流动得极其磨蹭。
半个时辰过去。
她也渐渐不走了,隔着一堵墙,同他一般蹲坐着,神色空茫地两手托腮,打了个疲倦地呵欠。
缺失了水分的树叶给风带离了枝干,归根似的落在她脚边的小水洼中。
水洼映着苍白的天。
再过了一个时辰,远山夕阳已沉,小椿总算拍拍裙摆站起身,大约是也意识到这间雪屋的主人今日恐怕不会露面,她把鱼篓轻放在他门前,沿着山道没事人一样地走了。
直到这刻,嬴舟才从墙后出来。
他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前方那抹鲜亮的影子,等对方全然消失在视野里,才意兴阑珊地去捡身下的竹篓。
里头的小黄鱼显然干瘪得没了生气。
夜幕以眨眼之势迅速围住了北号山。
嬴舟什么也没吃,仰首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他双目无神地平视着房梁,心思迟疑不定。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他心道。
暂且和小椿保持一些距离,等他真真切切放下了,大家便可以皆大欢喜了。
否则自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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