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感叹时光飞逝,同时信步徐徐离开了道观。沐乘风摩挲着骨笛,细腻笛身如羊脂暖玉,温润非常。他幽幽沉思,出神地想着什么,冷不丁抬眼震惊,赶紧追到门口。
师父!沐乘风从未如此发自肺腑地呼唤那个亦父亦师、亦敌亦友的男人,他冲着就快消失不见的人影嘶声大喊:这场局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他虽然破了淮南王的计,又顺势功成身退,脱离女皇赢得自由之身。表面上沐乘风大获全胜,赢了这场权力角逐的棋局,可是由始至终,设局之人才是最高明所在。
巧合的事实在太多。淮南王不在,王府下人却送来波斯国酒杯,锡杯粉末成为破案关键线索,是谁故意误打误撞?
银铸的墙在晚间灯火的照耀下溢出流光,沐乘风由此窥得窃银下落,而后破墙取银博得淮南王的信任,是谁在背后点亮了数盏宫灯?
官银被偷梁换柱并非一两日的事,偏偏今年大雪就压塌了结实的库房屋顶,雪水还莫名其妙灌进去,冻坏了锡制的银锭难道不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甚至,淮南王蓄谋二十年,却在关键时候沉不住气,要说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送他走上不归黄泉路,谁信!
成不了事了。沐乘风想起国师的最后一句话,他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国师说给他的,而是说给女皇听的。这不知是局里的第几个精妙,淮南王一事后,皇室宗亲已经成不了气候,而有功之臣却成为了新的隐患。当世齐名的三大奇人,国师这回一败涂地,销声匿迹不足为惧,所以大权在握的女皇对其不以为然,可是沐乘风若不能落个功成身退,迟早是兔死狐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天下局势对于国师来说,也许还不如一场棋局。沐乘风略微沮丧地摇摇头,几分纾解几分遗憾。他可能永远也学不到国师的一半,所以他无法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俯瞰众人,只能做一个沉浸烟火的凡庸俗子。所以,国师孤寂一生,他却幸运有了妻儿的陪伴。
马蹄踏东风。沐乘风看着越来越近的相府大门,一颗心愈发揪紧,都堵在了喉咙眼儿。
门口站着个粉色的人儿,巧笑妍妍与他遥遥相望。她穿着宽松的衣裳,腰腹尚且看不出什么,脸儿却是圆了不少。
左芝看着狼狈的沐乘风渐渐靠近,举臂高呼:木头!
沐乘风旋风般跳下马来,竟然崴了脚跌倒,眨眼间又赶紧爬起来,不顾一切地过去抱起她。
吱吱!
左芝被他举起来转了好几圈,已经晕头转向了:咯咯咯别闹了,当心我的肚子!
沐乘风也已经晕头转向了,紧紧抱着她,深深嗅着这样甜蜜柔美的气息,难说只言片语。
郎骑白马妾倚墙头,柔情不休,长久白头。
九月之后,左芝分娩。沐府一家人都等在了产房门口,沐夫人坐立难安,走来走去自言自语,一会儿担心孩子出不来一会儿担心左芝昏过去,神神叨叨地一直嘀咕,念念有词地求神拜佛。
沐乘风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足足两个时辰,听着产房里传出左芝痛苦的嚎叫,他一身冷汗湿了背脊,偏偏面色还是如常冷漠。
叫唤了许久,只听左芝忽然高声大骂,中气十足:沐乘风你给我记着!
沐乘风冷不丁一惊,记着什么?
哇一声,小家伙呱呱落地,被接生婆一拍屁股就哭了出来。全家人顿时大喜,沐乘风更是不顾忌讳顿时冲进产房。
恭喜大人,是位千金!
沐乘风可没心思看孩子,匆匆扫了一眼就去床边握住左芝的手:吱吱你还好不好?
左芝这胎生得还算顺利,除了疲倦倒也没什么,瘪着嘴有气无力地说:怎么是个女儿啊,我要生儿子的
沐乘风急忙安慰:没关系没关系,女儿也一样,我也很喜欢。
左芝吸吸鼻子就要哭了:才不一样,婆婆不喜欢孙女,呜呜,我不要再生了,痛死了
沐夫人随后进来,抱着小孙女笑得合不拢嘴,闻言接话道:什么不生了!再给我生,十个八个最好!
左芝被这一吼,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可怜兮兮地望着沐乘风。沐乘风摸着她汗湿的鬓发,温柔道:随你生不生,我都听你的。他俯身细细亲吻她的眉眼。
沐夫人看两人腻歪起了身鸡皮疙瘩。咳嗽一声打断小两口:咳!儿啊,元夜这个名字太男子气了,你重新起一个吧。沐乘风低眉笑道:吱吱你起。
左芝一怔,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字来,于是吞吞吐吐道:要不叫沐柜?
这个小东西就是那次在柜子里弄出来的,这个名儿可真应景!
沐夫人鄙夷:什么贵不贵的,俗气!
沐乘风的耳根不觉红了,灵机一动急忙打圆场:是瑰丽之瑰,有珍奇之意。沐夫人这才觉得顺耳了许多:这还差不多,但是沐瑰沐瑰,听起来像木柜似的干脆再取个小名儿吧,我叫老爷想去。
沐夫人没有起疑,小两口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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