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咱们多练习练习就好。”
谁跟你是“咱们”!“女孩子羞涩,大家别难为她。”吴兴祚替妻子解围。
联欢会上,陶星沅在台上吹笛子,吴兴祚在台下心里百感交集。他特意不与物理系的同学们坐在一起,而是让数学系的朋友替自己留了个座位,因为数学系的座位最靠近舞台。
女孩子初上台时略显羞涩,待她横笛在口时,神态便自如起来。“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女孩吹的是《阳关三叠》,委婉动听。“月傍关山几处明”,陶星沅纯净的脸上有一丝妩媚,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她不看台下,亦不垂着眼,她的眼神随着笛曲飞扬。“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吴兴祚看了极心动,他感叹妻子太傲气,从前她若是肯在后院里吹笛,自己寻着笛声过去,两人间必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亦感慨自己往昔眼拙,未见过世面,更确切地说从未接触过女人,所以一下子被那卖酒的女儿吸引。那女人如何比得上陶星沅?
陶星沅成绩很好,物理系同一年级十几人中,她排在第二名,第一名是吴兴祚,各科都满分,将妻子远远甩开。
吴兴祚从不提及他和陶星沅的过往,于他自己,他巴不得全北大都知道陶星沅曾经是他妻子,如此,追求女孩的人便会少一些。他是怕女孩不愿意。
寒假里,陶星沅无处可去,天天坐在北大图书馆里看书,吴兴祚亦不回乡,陪着她,坐在图书室里的另一角。他不是不想坐近一点,怎奈他一靠近,陶星沅便要换图书室、换楼层。他看书速度极快,刨去他看陶星沅的时间,他一天看完一本。他发电报告诉母亲自己课业忙,穷于应付,恐怕不能回乡。母亲手执电报笑笑,她的儿子会应付不来课业?她能猜出来儿子在做什么。两个孩子都在北大,都在物理系,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第5章 传檄而定
女孩子长得漂亮于人于己都是件麻烦事!吴兴祚感概。这里的“己”指的是吴兴祚自己。自陶星沅于联欢会上吹笛后,追求者骤增。有人赞了句“长身玉立、洒然出尘”,阖校的男子都深以为然。“洒然出尘”不假;“长身玉立”?东北女人比她高的有的是!说这话的人是个蛮子,身量短,他不无恶意地想。但凡狗得了一块好骨头,都要刨个坑藏起来,不想别人瞧见。吴兴祚跟狗一个心理。
(抱歉,我没有调侃南方人的意思,我自己也矮。请读者见谅。)
追求陶星沅的男子排成长队,这队伍里有一位教授,沈梁森,字适夷,贵州毕节人,北大历史系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
“夷狄”的“夷”,“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唐太宗最能识人,否则如何能成就千秋霸业?师生相恋,违反纲常伦理,欺师灭祖!吴兴祚愤愤然。
22年初,沈梁森向陶星沅发起爱情攻势,起初,他还算含蓄,写写明信片,抄录几首英文诗寄给陶星沅。教授没有大动作,吴兴祚只能干瞪眼。所幸,明信片和诗到了女孩那里都石沉大海,不起波澜。
一日,吴兴祚忽听得历史系的朋友说这沈梁森教授本是结了婚的人,遵父母之命听媒妁之言娶了家乡的小脚女人,发妻被他留在老家侍奉父母。吴兴祚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找陶星沅,他在校园里搜了一圈不见人,最后搜到女生宿舍。碍于舍监传消息,陶星沅不得不下楼来见他。女孩儿皱着眉听完他那几句啰嗦话后,说了一句“怎么了?”
“怎么了?所以你自然不能和他在一起!”
“滚!”女孩转身从小小的会客室里出去。谁要和沈梁森在一起?有病!
不久,沈梁森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启事,为他的兄长代聘家庭教师。应聘的人很多,但沈梁森却私下将启事寄给陶星沅,希望她能应聘。女孩这厢依然是不回应。
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北大校园内有人谣传沈陶二人关系暧昧,一众陶星沅的追求者们躁动起来。不患寡而患不均,谁也追求不到时,彼此都心安;突然有人胜出,则意难平。成为难兄难弟的失意者们将谣言星火传递,更有好事之徒在北大厕所内张贴告示。
吴兴祚由此多了一份工作,在厕所里撕告示,与妖言惑众者争辩甚而动手,本来,读书对吴兴祚来说就是副业。
把此事推上高潮的是一篇“纪实文学”,发表在北大人经常投稿的《东方时报》的副刊上。以沈陶二人为主角,以史家笔法直书实录,微言大义。
文章刊出后,北大师生都在谈论此事,陶星沅固然把背挺得笔直,吴兴祚看出了女孩儿的黯然。“不怕,清者自清!”他跑去安慰女孩儿。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心里惶惑。
“那个人写给我的信,”女孩从书包里抽出一个信封,“今天收到的。”她压抑着愤怒。
陶星沅头一次跟他说这么多的话!从前都是“对”、“哦”、“好”、“谢谢”(没有诚意的“谢谢”)、“这样啊”。
吴兴祚打开信,一目十行。对方的手法他一眼看穿,因为都是男人。表面上说要去澄清谣言,实则花言巧语,鼓吹什么新时代女性要勇敢追求自由、追求爱情、打破婚姻的束缚。这不是引诱是什么!
“这事交给我,你不用管!”灭此朝食,他一分钟也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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