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娇纵 作者:兜兜麽
乱世浮生,生生死死他经历的多了,今日来的新兵,明日就横死沙场。但他与曲鹤鸣十几年前就认得,他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酸腐文人的派头,曲鹤鸣看不上他们这帮子大字不识的关外武夫。但兄弟是真兄弟,感情是过了命的感情。
他仿佛自出生起就不曾哭过,直到昨夜,他亲手拼出他,过后独自一人躲到山坡后大哭一场,呜呜咽咽让月亮笑话。
想想真是没脸,恁大个人了,哭得眼泪鼻涕满脸,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帘子被撩开,他急忙转开脸,藏起通红的眼眶。
云意找这家媳妇借了一套干净衣裳,一水儿的大红底子绿头巾,能找出头绳儿来扎上两股麻花辫就算簪了花。要不是一张脸长得过于娇媚,乍看下可真与当地农妇没两样。
但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西北的风干冽如刀,高粱地里一片荒芜。驴车与她擦身而过,丁零当啷响一路。
她跟着查干一道出现在陆晋面前时,他胸上还裹着绷带,只在外头罩一件厚实衣裳,坐在炕床上与人下棋。
这屋子并不比云意住的好,除开四面墙一张炕,再没其他。
陆晋执黑,一粒子提在指尖,大约知道是查干来,漫不经心要与他闲话,甫一抬眼却瞧见他身后的云意,瘦小的身体裹在厚重的大棉袄里,成了个滚圆模样,精致俏丽的五官被红头绳绿头巾衬得艳俗,却偏偏成就他一生永难忘的场景。
泪水滑过面颊,默然打湿了衣襟。她自进门起就含着哭,现下落了满脸,活像个受了委屈的新媳妇。
千里追夫,到跟前来却显得滑稽可笑。
他手上的黑子落地,打破了沉默凝滞的时间。
她忍着泪,深呼吸,缓过最酸涩那一刻才说:“家里不大太平,我待不住,就跑出来找你。二爷别怪我任性……”
他仍呆坐在原处,只不过红了眼眶,沉沉如夜的眼,再没能离开她。
其余人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将久别相逢的悲喜都留给他们。
陆晋低头抹一把脸,把眼角湿润都抹净,适才站起身来,故作轻松地与她寒暄,“吃饭了没有?我叫厨子给你现做,这儿有一味吃,叫饸烙面…………”自己也没料到,到最后依然走进颤音与哽咽的陷进里,不能自拔。
他抬手遮住双眼,停了停,缓上些许,然而再开口还是哭腔,一时窘迫,不得不转过身去背对她。
千万种心绪涌上心头,她已无力再想其他,顺着心念自背后拥住陆晋。沾满泪的面价紧贴他微弯的背脊,一双手换在他腰上,再没办法离开。
她哭着说:“我走了三千里,就为见你一面。二爷……你不能拿后脑勺对着我……”
陆晋双手遮脸,却挡不住哽咽声自指缝中逃窜,他情难自已,心难自控。这一刹那有太多感触,太多体会,狂喜与悲伤交叠,同时灌入心脏,如何能承受,如何能克制。
别后相见,竟似尘满面鬓如霜,如同抛却了前尘后世的来生相逢。
他最终平复,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说:“你受苦了。”
她含着泪摇头,“我哪里苦,苦的是旁人。”
陆晋道:“你这辈子自跟了我,仿佛没过几天好日子。”
“什么样的才是好日子?日日藏在深宅等人赏就是好日子?我不觉得。”她说着说着又固执起来,拉着他说,“我就是要跟着你,天涯海角都跟着你。”
陆晋笑,“都说你心智过人,谁晓得原来是个傻子。”
“傻就傻吧,如不是凭着一股傻气也走不到这里。”
“瞧着身打扮,还真衬得起这股冲天傻气。”
意外重逢本是大喜,怎奈有情人双双红着眼,流着泪,莞尔笑。
陆晋说:“我从不敢想,这辈子会有人为了我,单单只为我……”
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突破重围,颠簸流离,只身前来。其间多少苦难不必她开口,他在遇见她那一刻已然感同身受。
云意扯散了绿油油头巾,露出松松散散两只辫子,在他眼里犹如初见,仍是个十六七的青涩少女,在广袤无垠的特尔特草原上鼓着两腮同他闹脾气耍性子。
他伸手揽她入怀,“或许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兵荒马乱时离你最近,让公主伸手一捞,便捞中个听话得用的蛮人将军。”
“是我好命——”
“是我好命,陆晋这一生甘与公主为奴,无怨无悔,永不相负。”
☆、第124章 落葬
一百二十四章落葬
她虽然从不去崇拜誓言,但有人说她自然乐意听。苦痛过后的甜蜜带着难以形容的厚重,被喜悦冲走的疲惫慢慢回潮。身体始终在抗议,她连日来的食不下咽种下恶果,肠胃脆弱如一层窗户纸,一碰就碎。
他说完情话,她倚着他喊疼,吓得他连忙把军医召来,云意却说:“我就是饿,饿得胃疼。”
真疼出一身汗,勉强进了小半碗粥,窝在炕床上再没力气动弹。
“十九路十三——”陆晋桌上还剩残局,她睡不着,索性靠着软枕,闭着眼与他下棋。
陆晋一人摆两人棋,抽出空来与她解释,“贺兰钰射出当胸一箭,换旁人早该一命呜呼。但怎奈我命大,让查干背着从死人堆里逃出来,带着剩下的三千兵马潜伏在此。”
“十七路十一。”
“七路十二。”他落子后自报棋路,继续说,“早先巴音已驻兵西北,胡三通已从蜀地动身,兵马合计不下十万,还有额日敦巴日,你可还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一头羊就想将我骗去草原。”
“他折腾了这么两三年又从北边儿打了回来,这一回愿出兵助我回京。”
“条件呢?”
“重建互市,两地通商。”
云意翻过身,将打散的长发都拢到耳后,轻声道:“他也想趁乱来分一杯羹,可算是开窍了。但互市通商实乃难事,两族矛盾太多,汉人素来精乖,蒙人又憨实,通常集市一开每三天就要闹事。”
陆晋嗤笑,“精乖一词用得极妙。”
“依你看是如何?”
“依我看,奸狡更恰当。”
“以偏概全。”知他已有成竹在胸,她悬在半空的心彻底落了地。睁开眼静静看薄暮微光下他结实精瘦的侧影,微微弓起的背是因对棋局的专注,依稀看得见他眉心深皱,专注的温柔足够让人怦然心动。“该我提子。”
他摇摇头,哑然失笑,“夫人棋艺精湛,陆某佩服。”摊开手转过身面对她,坦然道:“我输了。”可他哪里称得上输家呢?全怪窗外斜阳为他描一层金边,悄然将他渲染成梦中神祗,无坚不摧。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正好,明日出门找个剽悍美人……”
“不行——”音调拖得长长,不是威吓,是娇娇软软相求。
他抬起头来,笑得格外灿烂,坐到床边俯下身撑在她上方,与她说:“我哪里敢呢,说笑罢了。”
“连说说也不许。”她指尖轻点他裸*露的胸膛,看着层层交叠的纱布,蹙眉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养养吧,养养就好——”他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话语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饱满而红润的口唇近在咫尺,好似沙漠中干渴难耐的旅人终于找到一口泉,恨不能大口饮,放肆饕餮。
这一刻,他离她只有半寸,他的鼻息如此熟悉,忽然间勾起背后无数回忆碎片。
“曲鹤鸣重伤不治,就在接我回来的路上……”她极其平静,用最直白的词句讲述最残忍的现实。心痛的时刻已成昨日灰烟,余下是落进深渊的无力感,连伤痛都无力。
他一时难以接受,眼睛里写满了不置信,早先曲鹤鸣执意南下,他没阻挠,如今见到云意头一件就该谢他,却怎能料到人已经葬身荒野。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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