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明月想应该是在朵朵两岁那年,她开始发现那个原本爱唱爱跳,活泼可爱的孩子渐渐沉默时说起。
明月是一个很独立的人,但并不是一个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经常偷懒,凡事勉强,东西丢了就丢了,家里乱了就乱了,人生信条就是得过且过。
她对一切习以为常,对生活里乱糟糟的那些事容忍度极高。直到发现有了朵朵,她才刻意改变,每天十一点睡,七点起床,注意三餐,保持运动。
她要用最好的自己迎接一个新的生命,尽力给她最好的一切和全部的爱。
明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做得很好。
她从一个连孩子都不敢抱起,怕把这昂贵礼物弄坏的新手妈妈,到可以一边教朵朵念诗唱歌,一边麻利和馅炸肉圆子的巧妇良母。
楼里人都见识过她的手艺,对她地道的中国菜赞不绝口,这其中就有楼下新搬来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
他给每个人都发一张卡片,说他叫约瑟夫。
他是一个来自邻市的男孩,同是学生,比她只大不到一岁。初次见面,那真是一个有着阳光笑容和可亲气质的男孩。
她把炖得软烂的狮子头送到他门上,感谢他没有因为朵朵过分顽皮时一次又一次跺响地板,而打电话向房东投诉。
他掀开热锅锅盖,在明月的诧异里,用一根手指戳进浓浓的汤汁,再含进嘴里细细品尝。笑的时候,两只眼睛挤成窄窄的缝,说:“很棒。”
他们因此结识,时常搭伙,约瑟夫喜欢她做的肉圆和各种馅料的饺子。他从不白蹭饭,在她执意不肯收钱的时候,会带她去附近的酒吧坐一坐。
那时候他的另一面便显露出来,他喝很多的酒,也抽很多的烟,爱跟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跳舞,在极安静的地方也贴她极近的说话。
一辈子都循规蹈矩的平凡女孩,很容易被这样多彩斑斓的生活吸引,只有过一份爱情体验的单纯女人,也容易被这样笑起来有点坏坏的男孩吸引。
她有时就着他手喝烈性的酒,抽他刚刚点好的烟,每每这时,便能感觉他干燥浓烈的气味像太阳,灼热地燃烧过她的沉寂许久的某种神经。
约瑟夫有次晃着酒杯,说她只是外表克制,其实心内有猛兽。
“或许有天我能帮你放它出来。”他蹭了蹭她挺翘的鼻尖,眼神如梦似幻:“或许并不能,但我真的很想试试看。”
明月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秀外慧中聪明伶俐的自我评价都是玩笑话,她知道自己有点迷糊也有点蠢,是这世界上最普通也最大众的那群人。
而在遇到危机时,她甚至连那些普通人都比不上。
朵朵的身上像是被强行按了一个时间机器,滴滴答答是催命的回响,她在审判日到来前有多聪明可爱,在审判日到来后便有多让人心碎神伤。
她开始沉默,不爱运动,时常独自呆着,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她喜欢用大喊大叫来做回答,极度挑食,稍不顺心就有自伤行为。
明月心里蛰伏的那只野兽,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释放出来。面对邻里的不解,朋友的疏远,学业的压力,她的生活彻底乱成一团。
她总是一遍遍问自己,朵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朵朵还能不能变好,未来还有没有希望,到后来,天气的阴晴雨雪都能干扰到她脆弱的神经。
她像是一只焦虑的蚂蚁,每日爬行在一个出不去的牢笼里。她唯一的希望是能让女儿回到从前,或者是把她彻底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她。
这样执拗的想法让她成为众人眼里的疯子,而她居然也开始渐渐迎合众人的想法,认为自己生了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交流的怪胎。
世上最坚强的是母亲,世上最脆弱的也是母亲。孩子给一个家庭撑起的希望,也可以在分秒之后就彻底击溃它。
约瑟夫仍旧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不再做饭了,用兼职的钱请他一道去喝酒。他们时常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在邻里的侧目里于楼道中放肆大笑。
约瑟夫偶尔带来一些味道奇怪的烟,躺在她的床上,一边看她和朵朵互不相让地大喊大叫,一边咯咯笑着吐出烟圈。
明月低着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云焕却感受不到这份虚伪的弧度里有什么温度。他略带烦躁地起身拿烟,想到朵朵还在睡觉,又硬是忍住了。
明月说:“有一天朵朵跟我说,她想吃狮子头。你没有经历过她那种孩子早期的种种,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的状态,她至多只会仿说,根本不会告诉你想要什么。我听到这句话后真的觉得好高兴啊,朵朵开始有进步了,好像睡一觉她又会变成以前的那个人了。
“我立刻跑出去准备食材,锅刚烧好,我就迫不及待给她端来了,她很着急,过程中挥手打到锅,她被烫伤了,起了一胳膊的水泡。第二天我送她去托班,老师看见了,悄悄问她是谁弄的,她说是妈妈。”
老师是个很热心也很有责任感的年轻人,也刚刚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出于一个母亲的大爱,为朵朵精心的换药。
可她同时也发现了朵朵身上其他的伤痕,从纤细的胳膊到扁扁的肚子,她身上有许多的淤青和破口,老师在震惊之下报了警。
有人上门来调查,邻里告诉警察,这个中国女孩交了一个很混账的外国男孩,他们常常喝得烂醉才回来,他们还在孩子在的时候在屋里吸大`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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