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晖走出殿门，心情有些低落。
    白鹿原本站在外面，等着內侍的传召。毕竟作为一个来路不明，而且未知原因却长了一张和白家嫡女白若兰的脸。也不管这是不是巧合吧，但一般人，尤其是传闻中特别宠爱星晖，把他爱得跟个眼珠子一样的皇帝爹。
    就是一般的父母，也会想着问问白鹿的来历。
    所以她很有眼色地等在外面。
    然后，并没有等来皇帝的传召。
    星晖沉默着走到她面前，抬头望着她。
    “我不用等在这里了。”
    白鹿虽然心中依然困惑，不过这句话她说得很肯定。
    星晖点点头。
    “大仙是想在宫中享受供奉还是愿意与我一起，居住在宫外？”
    作为一个受宠的皇子，他被皇帝特例在宫外赐了一座宅子好像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也算是一种殊荣。但放在年纪不过十三岁的星晖身上，白鹿就觉得这种殊荣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她识趣地没有多说话，只是想了想，然后告诉星晖：“我觉得这宫里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就和你一块在外面呆着好了。”
    她的语气中满是无所谓，因为她是真的无所谓。
    但听在星晖的耳朵里。他只觉得，这是因为白神仙一直在仙宫中修炼，他们越国的宫殿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堆土石瓦砾，所以看不上。这让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如果自己再有出息一点，如果父皇再宠爱自己一点，那也不至于需要白神仙跟着他一块去宫外受苦。
    明明白神仙选中了他，他就应该更好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不成不就，连想供奉白神仙，都拿不出好的东西来供奉她。
    这样落魄的皇子，要是白神仙知道其实父皇真正属意的是大哥，她会不会不要他了？
    星晖心中充满了这样的担心。
    自从经历了梦魇挑战，还有因为苍穹而搞出来的一堆事情之后，白鹿虽然对所有事都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看不见这些事情背后隐藏的，诸如相关人物的情绪，心中的态度，还有其他种种。
    事实上，她认为这些东西才是最至关重要的部分。相比较任务进度、好感数值，还有那些不知所谓的进度指标。她觉得，每个人因为各自情绪的发展，而最终造成的事件的结局，这种事才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
    毕竟人又不是机器，只要程序上设置好了，那么几点几分甚至精确到几秒，他们就会无视其他无论是什么因素，去完成某个设定好的动作，说出某句设定好的话。正是这样随机却又说不出任何差错的发展，这才是生活。
    她现在只是一个宿主。
    可宿主那又怎么样？
    难道宿主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难道宿主就要为了活着而无视自己的意愿，非要按照某种既定的轨迹完成任务吗？如果说给她生命的条件，就是为了让她现在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活着。那这样的生命，有还不如没有来得好。
    白鹿将手放在星晖的脑袋上。
    “你想什么呢？”她还是维持着那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无论说怎么样贴心的话，都会被人认为她开启了嘲讽模式：“话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吧。小孩子心思这么重做什么？答应我的做不到，那就做不到，也没什么。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我都没有难过。”
    星晖憋红着脸。
    “我好没用。”
    他红着眼睛，明明知道他已经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懦弱。可见到父皇这么无条件地维护大哥，并因此责骂自己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委屈。明明他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是越国的皇子，可被这么差别对待，他甚至对身体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的大哥产生了嫉妒的心情。
    这样的他，不仅没用。他还看不起自己。
    “你要在这里，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吗？”
    白鹿的手没有放下来。
    “那多难看。有什么事不能解决，要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呢？毕竟这样你舒服了，可后面就会因为你一时的痛快，而衍生出不少的麻烦事来。你不想我和你的林叔因此忙得焦头烂额吧？”
    星晖的呼吸一滞，本想要哭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不是这样的。”他小声说话。
    001号也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林世清忙还能理解，你能忙什么啊？你忙着吃吃喝喝睡睡觉，还能干什么？”
    “你说我还能干嘛？”白鹿白了它一眼：“人工智障不要说话，听得我脑壳疼。”
    001号哼了一声。
    它还在因为林世清的事和白鹿生气呢!它可没忘记，白鹿之前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结果这些都要它给她收拾烂摊子，是谁都不能忍啊！
    尤其是它，它最不能忍。
    白鹿在收回手之前，拍了拍星晖的肩膀。
    “相信我吗？”她问他：“要是相信我的话，那就别哭。虽然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但你也不能哭。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这也要看你对着哭的那个人是谁。如果是爱你的，原因帮你的，那你对这他哭，当然能要到糖。但要是，你面对的那个人，只是把你当做众多儿子中并不要紧的一个，把你当做他最爱的那个人的垫脚石。你就算哭，又是哭给谁看呢？”
    “他不会因此心疼你。而那些想看你哭的人，却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在心中暗暗窃喜。没准他们还会因此，故意制造出对你不利的谣言。到时候，那个人听到了这些谣言，相信了。你觉得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宠爱你吗？你连做垫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星晖愣愣地看着她。
    这些话，从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就连一直看着他长大的林叔，也没有说过。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的处境，还没到能说出这种话的地步。这些都是他经过无数次的陷害而慢慢了解的。
    但今天，白神仙说了。她说得更加精炼，更加确切，她甚至把之后可能会发生的结果也分析出来给他听。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笑容走出这道殿门。”
    星晖的目光落在白鹿指着的那道宽广的殿门上。
    “就像你以前很多次做的那样，带着笑容走出去。让那些在黑暗中窥视你的人，再次误会你有多么受皇帝的宠爱。”
    她知道了！她知道那些都是他的虚张声势！
    星晖面露震惊。从前的他从来只相信有神仙，但对他们的力量一无所知。可今天，从白鹿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他明白了，原来神仙真的很强大。
    他面对白鹿，郑重点头。
    然后，带上了那张依旧显得十分稚嫩，甚至因为过于稚嫩而显得说服力没有这么充足的笑脸，走出了祥福殿的殿门。
    “真有自信啊。”白鹿感叹：“他让我觉得，我这鸡汤灌得也不算太劣质。”
    001号哼了一声，这是它在嘲讽。
    “说实话，简直不能再劣质好吗？只有这么点大，心里刚刚生出一些中二情节的小孩，会相信而已。”
    “你说得很肯定嘛。”
    白鹿也顺嘴反驳它：“这么肯定，你拿出点证据来啊。”
    “要什么证据？等到他年纪再大点，再受点旧社会的毒打，你觉得他还有可能会相信你的这些屁话吗？像他这种干净的人，以后要么被旧社会同化，变成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政。要么就同化失败，没准自杀，没准成为一个撸蛇被囚禁。你不是做地灵好多年吗？这种事，我就不信你没见到。说到底，无论是阿文亚的皇室，还是文阿亚的皇室，皇室就是皇室。不管是哪个地方的，只要处在社会最顶端，就要承受与他们享受的最高待遇相同程度的险恶人心。”
    “绝对的纯洁，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白鹿静了静。
    “你说得对。”这回她没有因为怼，而反驳001号的观点，而是点头表示同意：“很对，也很确切。”
    001号眼中带着一点意外。它还以为白鹿会就此反驳它内心阴暗，不仅是个人工智障，还是个内心阴暗的人工智障。这种话，它可没少从她那里听到。
    但这回，她竟然十分痛快地承认了。
    白鹿不管它的意外，她只是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
    “所以你觉得我爱做地灵吗？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反正现在我是不愿意。教导皇子什么的，简直不能再烦了好吗？再说了，”她的目光落在星晖的背影上：“像那群心里已经被污染的男人，已经没救了。无论我再教他们什么，他们也都会自动代入怎么争权夺利，最后也许会把我教他们的法子，用更加黑暗，或者说难听点，恶心吧。嗯，我觉得还是恶心这个形容词更加确切点。”
    她缓慢又悠长地叹了一声气。
    “把我教他们保命的法子，用更加恶心的法子使出来。然后最后或许还要怪我，这是因为是我教的。可我又没教他们做一个坏人，我只是在教他们自保而已。”
    “所以，还是放弃吧。什么未来，什么皇子，他们也就是那张脸看着英俊。其实心里已经坏掉了，都烂掉了，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001号看到白鹿的眼中隐约带着点点水光。但她吸了吸鼻子，那点水光又消失不见了。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阿文亚的地灵。永远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教导阿文亚皇室中的皇子，辅导他们成为能带领整个阿文亚越变越好的君主。可我一开始，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也从没有一个人教我，什么时候该怎么样，要怎么样。我没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只有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只想让他们先保住自己的命，然后其他的慢慢谋求。”
    “一开始的确是按照我设想的路径发展的。可后来，那些皇子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教他们保命的法子，被他们举一反三地，用更加险恶的方式使用了出来。所以我才不想做地灵，谁愿意做，谁去做好了。我教导的，不是阿文亚的未来，而是一群被权利污染，失去了真心的政。”
    001号脸色木木然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教星晖呢？他这种孩子，长大后也会成为你不喜欢的政，也会把你教他自保的法子用险恶的方式用出来。你把他也给放弃了不行吗？”
    白鹿转过头看它，神色间有些怔忪。
    “事实上，在你说这话之前，我没想到这个可能。”她愣愣说道：“但你听你这么说了之后，我觉得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她皱了皱眉。
    白鹿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要不就真的不管他了吧？”
    “这都取决于你自己。”001号认真地看着她。
    这时候的它，多了一种人情味。果然情绪是会传染的，它想，白鹿的情绪感染到它，让它变得更像是一个人。而它的情绪也感染了白鹿，让她变得更像是一个人工智能。
    或许她自己没有感觉，只是觉得自己对情绪的感知度降低了。
    但作为她的系统，001号却有这种感觉。一开始的白鹿，情绪极端外露，心情上的变化能很清楚地在她脸上看出来。而后来，她也许觉得这是因为梦魇挑战中，由于外界的刺激过多，所以她对情感的感知度下降了。
    但001号却觉得，这是她的思维方式在向人工智能方向靠拢，所以产生的变化。
    就像现在，她明明清楚现在这种结果的发展。如果是正常人，他们拥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会选择最恰当的方式来进行对象的取舍。但白鹿不会，它不过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她原本清晰的思维就变得模糊。这是因为人工智能判断情况，是根据既得变量而决定的。变量越多，对他们来说，判断出正确结果就越困难。
    但现在，只是因为它抛出的一个非必要变量，白鹿就开始皱眉苦思。甚至半天思考不出一个原因来，这让001号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它觉得，这个情况，它有必要向上级反映一下。
    如果只有白鹿身上出现这种情况的话，还能挽救。但要是每个虚拟世界里的宿主都或多或少地出现这种未知原因的现象，那情况就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