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一点拼命忍耐眼泪的声音,还有隐约的抽纸声,“真抱歉。”
男人顿了顿:“你病了去医院看啊。”
“我没有钱,也不敢请假。”
男人没辙,伴随打火机的声音,他含着烟问:“打三份工啊,家里到那个份上啦?”
“我家里有外债的。爸爸本来不给我读书了,但是我学习好,我哥太差,就让我去念大学了。”她停了停,“不过大学也不是白上的,就像人不会给牲口白喂草一样。哥和嫂子结婚,盖房还债,我得给家里出力啊。”
男人的语速快了许多:“那你可以吐槽一下你的极品父母,以这个为卖点,你说呢?”
对面沉默了好长时间。
“我……我不恨他们。”她疲倦的声音响起,笑,“说起来有点累,不想说了。”
“……”
“讯哥,我昨天听见你做抑郁症病人的节目,你说,我是不是抑郁症啊?”
男人不屑地笑:“这病太便宜了,这年头谁手上没个抑郁症诊断书,都不好出来混了。”
“可是我跟他很像啊。”女孩说,“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除了伊沃尔,演戏那几分钟,我好像能缩进壳里了,可是演完了,我又得被曝晒了。我好像坏掉了,可我不知道找谁修。”
“你还是个演员?‘伊沃尔’?”男人耐着性子在本子上记了两笔,“这是个什么剧?你可以分享一下你戏剧生涯遇到的潜规则,这种也好做。”
“我没有遇到潜规则。”她忙说, “大家都很照顾我。”
“……”她没注意,对面的呼吸声已经很不耐烦。
说起伊沃尔,她的声音才轻盈一些,“是一种类似于洛丽塔和cosplay的扮装表演,我有很多的裙子……”
“真不像话。”男主持骤然变了语气,打断,“刚才说得可怜兮兮的,打三份工,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我知道了。真这么穷,真要是你父母虐待你,哦,你哪来的闲钱玩这种扮装游戏?”
“别的我不知道,就说洛丽塔,听说一条裙子有上万块的,这不是扯淡吗?家里有矿,随便买我管不着,你这种人,就属于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我们这代人上山下乡都熬过来了,最看不上你们这种无病呻吟的小孩,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巨婴,还玩芭比娃娃呢?扮成那个样子坐地铁吓人,哎呦,父母白供你了大学。”
“我要是你,我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上班,埋头苦干,怎么赚不到钱,还不是因为你要不务正业,要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爱好上花钱?”
鱼的鳞片被刮落,血丝融进水里,翻起白肚。
外面下着小雨,隔壁炒菜的热烈香味爆开,楼下情人拥吻,家家户户点亮明灯。
电话从手中掉落。
“嘟、嘟、嘟……”
第65章 殉(四)
真正的倾塌很安静,耳孔里传来一点簌簌的声音,像是雪山内部小小的冰晶正在一枚枚融化,融化成春水,随即亮晶晶的粉尘轰然倾塌,视线里也是一片纯净的白。
在舞台上,她饰演过无数次的倒地死亡。象征着死亡的是爆开的彩带筒和艳丽的红绸,更像一种狂欢。但真正的死亡,原来是这么平静,安稳和诱人。
她不怨恨什么。
为了不让这个决定牵连他人,她删除了最后的通话记录。
她也不留恋什么,甚至哼着歌轻柔地洗了个澡。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比如升学,休假,见一个爱人,等一份快递,甚至下班后就可以去公司旁边的咖啡店买的一杯冰饮。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
远处的点是一颗铆钉,够着它,盼着它,才能拉出平滑有力的直线,快速地掠过中间难捱的部分。
这段时间,这些登山的坎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消解了。上台原本是最后一颗铆钉。就在刚才,这颗铆钉也瞬间消碎了,山顶对她便不再有意义。
她想明白了,就不再困扰。
她赤着脚,裙摆掠过黄昏影影绰绰的水杉,深秋,只有一个敏捷的小影迈着迟疑地步子跟在身后,一回头,杂交的花猫驻步仰头,长尾摇摆,深深地“喵”了一声。
她给小猫过过生日,所以它前来送别。
这时候她有一点犹豫,但她已经被头痛和昏昏沉沉的精神折磨太久,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场放松的安睡,醒来后,可以从沉重的躯壳中脱出,变成一束纤细的光,自由地奔跑跳跃。
实在太想了,她不再犹豫,捡起一根树枝丢向猫。
它警醒地退了几步,转身跃出狭小的绿化带。
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入,半边窗帘鼓起,压住纸条的粉红色茶杯翻倒。相反方向的风来,窗帘复又吸紧,那张与世界道别的小纸条,滑了几步,被卷出窗外,在空中翱翔。
*
“老蒋,招了。”小警官从审讯室钻出来。
蒋胜忙带盛君殊向小房间走:“我们抓住的,就那个卖回收衣料的,他承认跟清河当地殡仪馆内部员工有勾结,违规回收大量逝者的衣服,而且都是新逝者,有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清理一下挂网上当成二手衣服卖,一共开了八家网店……”
盛君殊忽然在门框位置停住了,脸色难解地看着里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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