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
他在怀里摸出一枚遁地符。
……不奉陪了。
宛如灯光频闪,两个妫丘派弟子眨了下眼睛,彼此对视一眼。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衡南抱膝坐在天书藏洞内部,茂密的树影落在她脸上。
天书藏洞藏于最里,整个垚山的腹地,外峰隐约传来的无尽的厮杀,正是为它而来。
传说天书是神器的碎片,所有人身上的阳炎灵火,皆来源于天书。
可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见过天书的模样。
只有她知道,天书是会说话的。她与天书之间,还有着两桩交易。
“救尔一命,日后需还。”这是第一次。
“已遂尔心愿,必付出代价。”这是第二次。
既然是神器,想必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今日劫难。
如此,才会急不可耐地,找一个以肉身为盾牌,保护它的人。
此处洞口阴凉,风吹在她脸上,带着风雪的沁凉。
很舒服,舒服得让她怨恨天书。可若是没有它,以她羸弱的小小身体,早就死在了青鹿崖外的海水中。死在海水中,便没有入门,没有入门,便没有后面的事。
她娘倒有一点没说错。
世事难圆满,好事都要代价。不然,好运怎么可能总落在她头上?
她摘下天上的月亮。
月亮似的师兄,让一个她据为己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般好事的代价,大约就是难得长久吧。
此刻,随着喊杀声临近,那个声音焦躁地催促着。
“时机已到。”
“时机已到。”
衡南冷笑一声,理好衣群,端庄地站起身来。
她将丹东的赐婚书小心叠好,埋进这个只她知道的山洞里。
走出天书藏洞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今日正是她十五岁生辰。
很多年前,她的愿望是活到十五岁,少女撑得起的新裙子,试一试也就罢了。
如今她身上套着,手上拎着的,正是少女的新衣。她像麦苗一般抽条,天鹅一般伸颈,像花苞刚刚睁开,才摸了一下阳光,就变得过于贪心了。
她不想只活到十五岁,还想到二十五,三十五,四十五。可看来人总是一语成谶,难得如愿。
衡南拎着裙子,远远地回头,目光含着微凉的嘲讽,眉心一颗红点在树影下明暗闪烁。
第98章 灯塔(七)[一更]
衡南的裙摆离开山洞。
一只硬剌剌的毛团夹着寒风迎面拍来,撞进怀里,衡南下意识接住,摸到一手冰凉的雪粒子,手一松,毛团就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那一团里拱出一只尖嘴,胡须颤动:“小、小二姐。”
狐狸口吐人言。
三角眼里金色竖瞳,极其丑。
衡南抬着下巴,一对猫瞳不动声色地掠过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径自去溪里洗了洗。
“小二姐!我是张、张森。”狐狸情急之下跳跃着急追而出,金光一现,化了跪坐的人身,身上是盛君殊强行给围上的一大片草叶,“小二姐,我是小、小狐狸,办公室、室里我们见、见过……”
衡南的动作一停。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年轻人的脸,脸上布满汗水,凌乱发间支出一对阔而尖的耳,看着她的背影,正吞咽口水,表情极度紧张。
“你说什么?”
“对不起……”张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被驱赶着似的,闭着眼睛快速道,“今日所、所见皆、皆是虚、虚境,快醒来!”
衡南的目光陡然抬起,并非听进了这席话,而是注意到对面山岗上晃动着的影子逐渐向这边来,“追兵”已上山了。
“小二姐!”衡南身形一动,转眼就抛开他两个山头。
张森急切的话远远抛在山谷里:“至亲至疏夫、夫妻,是不假,可也、也分人,老、老板就、就爱你表里不一……”
这一声令夹着火炮的火把雨点般落下来,在山头上爆开,狐狸被迫甩着尾巴窜进洞里。
衡南走得极快,整个人如同飘着一般,裙摆扬起,兜着波浪形的风。
山上喊杀声四起,侧头,背后不知何时已跟上两个幽灵般的影子,背后坠着两串黑雾。
衡南扭过头,目光微沉,加快脚步。
山谷内嵌着的大鼎,接着坠下去的人,已成大型炼狱。翻腾的黑气反映在天空,云雾呈厚重的黑黄色,闪电在其中裂开一道缝隙,雷电劈下时,朔风中落雪四散爆开。
无序,混乱,好像是个很适合赴死的环境。
死时如来时,无人窥见、无人注意,让她感觉到最好、最安全、最易于接受,即使她曾有所犹豫,此刻什么情绪都没了。
衡南猛然停下,背后的两人不知道发生什么,彼此对视一眼,也警惕地停下。
狂暴的风拂乱衡南的头发。
上了这么久的山,脚下是山崖,山下是天书藏洞,洞口生满盘根错节的老树,所有依偎在一处的树叶都在疯狂颤动。
她在垚山师门度过人生最快乐的几年岁月,最后能拥抱这片乐土一起死去,已是最自私,最庆幸的结局。
衡南顺手将发丝别至耳后。
就是此刻了。
她最后向前扫了一眼,曛雾中银白光亮一闪而过,山上分明立着一柄钢刀。洁白的袍角被风吹起,不住地扫在刀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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