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种错觉,似乎千年来书店都没有这么热闹过,店里的阴气也似乎比从前还要浓郁了不少。
后堂的房间一如既往地空荡,一应家具少得可怜。
重九站在门口环顾他住了这么久的屋子,原本一直觉得这个房间这么多年都无甚变化,他不是个乐于打理生活的人,有什么用什么,没有就算了,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心思好好端详这个本应该熟悉的地方,猛然发现屋子其实跟千年前比起来变了不止一星半点。
靠东边的床早已不是早年那个说不准颤颤巍巍随时就要倒塌的破木床,上面的床罩变成了比较舒服的纯棉制品,当年被他用来磨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床单早就没了踪影。
这些不是重九可以换,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间房间的东西开始与时俱进了?
书店里没有别人,虽说晏子晋总往这边溜达,但也止步于前堂,大多时候自己找把椅子乖乖坐着玩手机,只有最近多了个于宋。
不过屋子究竟为什么有变化这种事倒没有细究的意义,不过这些变化让重九不仅嘀咕,既然都已经动了,为什么不多加些东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起来空落落的。
只有床边的木柜似乎还是原来的那个,重九看着光秃秃的柜子,突然很想去门口摘几只绣球插上。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摁了回去,插花逗鸟这种事他做不来。
重九这几天身体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没有灵魂归位后的舒爽,也没有因为多了个长孙愬而排斥,只是浑身累得很,连睁眼都像是一种负担,每时每刻都要倒头睡着。
这种状态跟天谴不同。
天谴的惩罚一向来得直接,卸去力量浑身疼痛难忍,几乎是将人类忍受过的病痛在他身上重演一遍,主折磨肉/体,倒是捱捱也就过去了,不像现在这样,重九怀疑自己会不会某一次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从前天谴每次来的都很快,不会让他有太多的时间做准备,就像上次在许萍的事,他前脚刚回到书店,天谴紧接着降了下来。
可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几天过去天谴迟迟没有出现,重九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算错一招,长孙愬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真的融入到“人”当中。
若是长孙愬只是空有“人”的样貌,并没有“人”的身份,那此番种种变成了重九自讨苦吃,甚至可能会给长孙愬翻盘的机会。
长孙愬因为吞了太多人的因果,将因缘善果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乱七八糟和在一起倒是让他误打误撞捏出了人的身躯,这便是长孙愬所表现出来的人的样子。
而“人”的身份便没有这么简单。
活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有了羁绊,父母亲人的爱,医生护士的关心,邻里的探望,而后凡是见过听过,因为这个婴孩而产生情绪波动的人,都与婴孩产生了联系,即便刚出生时什么都不记得,其实无形中已经有了交集。
就好像多年之后,父母会指着某个人告诉已经长大的孩子:“当初就是这个人接生的你。”
长孙愬没有这些,但他可以拼凑。
长孙愬跟重九一样,来历不明,阴阳不算,在死人堆里爬来,无目的地在世间晃荡了许多年。
结果一个到了书店被时矣捡回去,最后甚至替了时矣的位置成了新的阴阳看守人。
另一个为躲避天道藏匿在人群中,慢慢在摸索中给自己找到了生存的方式。
长孙愬在不同时间段里偷不同人的人生,拼拼凑凑在给未来的自己铺好路后,顺便把过去也组装好,乍一看就是个经历颇丰的普通人。
但“做人”并不是长孙愬的愿望,他想要超脱生死。
相比而言,重九看见的大多是已故灵魂,长孙愬则看得是人生,知道生老病死的痛苦,虽说原本的期望是可以好好的在人间生存,但也不是在天道的控制下。
他想要自由,真正的自由,所以他打上了时矣的主意。
缺了一魂的时矣成了现在的方未,卸了职责后彻底自由的神的两魂。
多么可口的食物啊。
长孙愬在看见方未后,那股压在心中寻求不到突破口的念头终于有了方向,所以他通过跟重九之间微妙的联系,控制了小白人,将重九和方未同时引到了别墅中。
重九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长孙愬虽然没有成功碰到时矣的魂,被他留在猫身体里的自己那缕率先拦了下来,而后跟着那缕魂一起回到体内,按理说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内心依旧空空。
四肢有了着力点让重九的四肢不用再硬撑着,这会儿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像是……被肢解。
真的是越来越难受了。
重九侧身蜷缩。
他现在连拉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长孙愬到底独立了这么多年,跟当年战场上其他灵魂不同,那些完全被怨气侵占的灵魂即便没有被重九吞掉很快也会被阳气冲散。它们不甘心就这样被天道抛弃,聚集到一起抗争者,想要报仇更想活下去。
一旦怨念达到一定的数量并且有了思想很容易在完全消散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东西,重九就是被留下的东西。
长孙愬很有可能是另一小撮残留下的怨魂,最后成了连身体都不曾有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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