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斯将布匹收了起来,转身走回了屋里,他打算去找纸和笔,然后开始写信,这还真是个艰难的问题,到底邀请谁怎么邀请呢。
他抽出了一张纸,先写给山脚下的那户吧,然后写给自己隔壁牧场的邻居,然后还有在山上驾车的人。
他要结婚了,希望他们能来做客。
感谢平日里你们对我的帮助和照拂。
如今我要结婚了,请你们过来见证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写道,然后涂改着。
也许自己应该做一点漂亮的信笺,打碎一些纸浆,在里面混上金粉和秋日灿烂的雏菊花瓣,然后重新铺平压薄。
然后用粉红色的火漆印章封口。
就像所有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那样的幸福的人一样。
莫罗斯看着自己写的句子,用笔挠了挠下巴,想要写的更加有趣一些,或者更加郑重一点。
邀请他的邻居和朋友们,来参加他的婚礼。
他对这两个词语突然激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邻居和朋友,他在几千年前对这两个单词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概念。
这也许就是自由的人应该拥有的东西,意趣相投的朋友,可以一起打纸牌或者编故事,还组建了一个绘画社。
虽然每个人都画的很难看并且自命不凡,觉得今天自己在剪羊毛,明天就可以去办画展,但是他们过得很开心。
邻居么,有时候会借一点东西,有时候会把小孩子丢给他照顾,还有的时候,车子不小心坏在了远处,还需要他去拖。
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从来如此。
这是他作为神祗的几千年里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起了塔尔塔罗斯,如果能邀请他来就好了。
如果他今天还活着就好了。
虽然他大概率会说,又不是我当新娘,为什么要我去。
他原本以为神明不会失去。
但是如今他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疼痛,那个人在某一天突然走远了,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还记得他的样子,和他的声音,但是那些都是旧的了,不会再更新了。
那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他失去了塔尔塔罗斯和她。
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当时蹲在无人的地方,捂着脸,流了很久的眼泪,他的心脏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然而最终他决定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连带着他失去的人的份一起。
他们是不会死的,只要自己还活着。
莫罗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这么想着,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希望依旧美丽地飞翔着,他必须活下去,去看看这个没有他们的世界,有没有变得更美好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塔尔塔罗斯某一次喝多了酒,说道,“那我大概是化作万物了。”
“塔尔塔罗斯大人?”他那个时候对此感到迷惑不解。
“我也许会死。”塔尔塔罗斯轻声说道,“一生唯有一次死亡,我得想想,用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他趴在桌子上,掰着手指数着什么,“如果被人刀架在脖子上,未免太有失我塔尔塔罗斯大人的威严。”
“唉,怎么想,都感觉怪怪的。”他轻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您也不是什么坏人啊。”莫罗斯耐心地说道,准备把他拖起来放在床上。
“你真的这么觉得?”塔尔塔罗斯睁开了一线眼睛,问道。
“我觉得您很好。”莫罗斯说道。
“你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了。”塔尔塔罗斯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我就是个烂人,对什么都不负责任,轻而易举地喜欢什么东西,又轻而易举地抛弃。”
“没有这回事的。”莫罗斯轻声说道,“您一直很负责任的,比方说对深渊,对冥府。”
塔尔塔罗斯捂着脸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也没别处好去啊。”他咕哝着,“冥府是我家,我要爱护她。”
“您喝多了。”莫罗斯说道。
“我如果有一天死了。”塔尔塔罗斯轻声说,“谁来罩着你们啊。”
“照顾好自己。”他自顾自地说,因为醉酒而软绵绵的手拍拍莫罗斯的后背,“最好永远记得我爱你,爱卡俄斯大人,也,爱提丰。”
“好恶心,我吐了。”塔尔塔罗斯自言自语道,趴在床边上开始干呕,莫罗斯给他倒了一杯冰水,并且拍了拍他的后背。
“最好忘了这事,要不然我打死你灭口。”塔尔塔罗斯说道,睡了过去。
莫罗斯洗了洗毛巾,走了出去。
他那个时候觉得塔尔塔罗斯在借酒发疯。
提丰果然是他的孩子。
为自己爱的人去死,是世界上最光荣的事情。
莫罗斯忍不住想。
他决定活下去,连带着死去的人的份活下去。
比起来他们所得到的,牺牲者应该会觉得甘之如饴,然而他们的确是不在了。
莫罗斯最终在第一张信笺上写下,“塔尔塔罗斯大人,我诚挚地邀请您前来参加我的结婚典礼。”
他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写完了全文,然后用火漆封了口。
然后他伸出手,将它扔了出去,风将信纸卷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中,然后带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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