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懵了:“为什么让你给……给太后磕头?”
我萎靡道:“我溜出去给阿爹烧纸钱,被他抓住了,他正好也在祭他娘,然后就迫使我在他娘灵前磕一个头,我不乐意,和他打了一架,但他阴损险恶,不讲武德,趁我不备,摁着我的脑袋给他娘跪下,还逼我给他娘写了一篇余太后传,才准了我一天假。”
说了那么多,我怀疑婶子只听进去了一句:我和狗皇帝打了一架。
她的表情非常精彩,手几度抬起又放下,如果没有孟叙在场,这女人一定会当场揍到我屁股开花。
孟叙的眉毛也皱了起来,捏我的手微微用力。
他一向是个内敛的人,这样用力,已是十分生气了。
我悲从心起,埋到他肩膀上,嘤嘤哭了起来。
任狗皇帝怎么折辱,我在宫里一滴泪都没有掉过,但出了宫后,万般委屈涌上心头,这些时日积的眼泪统统留给了孟叙的肩膀,我不停地哭,让他的衣裳濡湿了一大片。
后者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心疼道:“缨缨辛苦,好好哭一场吧。”
我的好婶子向来是个非常会看气氛的女人,打从我挨到孟叙肩膀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了揍我,识趣地走了,还贴心地给我们俩关上了门。
我向孟叙细数李斯焱的罪状,一桩接着一桩,像小时候一样,我叽叽喳喳地讲,他安安静静地听,一种安宁感笼罩了我,我说着说着,困意慢慢袭来,枕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
再醒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我醒来之后捶胸顿足后悔不已,珍贵的一日假期,一下就被睡掉了半数,心疼得我欲哭无泪。
孟叙笑了:“见你性子如旧,我不知有多开心。”
为了迎接我的假期,婶子特地把去同窗家玩耍的小川喊了回来。
几月过去,小川又长高了些,见了我,小炮弹一样从门前冲了过来,高声叫道:“阿姐!!”
我也向他跑过去,大喊道:“沈小川,你在国子监里和同窗打架了是不是!”
小川讪讪道:“你怎么知道的?”
“祭酒来面圣的时候,他带的小子同我说的,说吧,为什么要和同学打架。”
小川愤恨道:“我只后悔当初下手太轻!他们看不起我也就罢了,还作践你,阿姐你不知道,史家那个三小子有多欠揍,阴阳怪气地说是我靠着姐姐给皇帝卖命才进了太学,还说你一个女孩子,任了天子近臣起居郎,说不定……说不定……”
他声音渐低,小心地瞧瞧我的脸色,不敢说下去了。
我握了下拳头,指节嘎嘣作响,不咸不淡道:“哪个史家?那个一家门都当谏官的史家?”
小川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小儿之语,多半是从大人处学来,看来那史谏官没少在背后嚼我的舌根。
我笑了:“我晓得了,没事小川,这种贱人由我来收拾,让他知道什么才叫天子近臣,仗势欺人。”
婶子劝我:“你在宫里头也不容易,别为了这些事而劳神。”
在旁默立许久的孟叙微笑道:“我倒是觉得,缨缨敲打敲打他们也挺好,沈家如今身怀巨额家财,却没有能撑起门楣的男子,如果缨缨能震慑住这起子小人,让他们有了忌惮,婶子也能轻松一些,不必日日提心吊胆。”
我正是这个打算,向孟叙投去赞同的眼神。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心有灵犀!
婶子听罢,垂头叹了口气,小川嘟囔道:“我已十三了,算得上半个男子。”
孟叙正色道:“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秀才,想要入朝为官庇佑家人,起码要是个进士。”
小川道:“我明白,自阿爹走后,我在太学日夜苦读,就盼着有一天能把阿姐从宫里接出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我感动极了:“川,阿姐没白疼你。”
婶子无奈道:“行了,还进士呢,举人都还没个影,不过缨缨,你在宫里还是别太任性了,和皇帝打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我小声解释:“婶子,这事真怪不得我,我也不是没低眉顺眼过,可狗皇帝他说最厌恶我死气沉沉的样子……他真的有毛病,好好的笑脸不爱瞧,非要我横眉冷对才舒服,我也没法子。”
这个事超出了沈小川同学的理解范围,半大的小子挠了挠头,困惑道:“外面都说圣上仁慈宽厚,对沈家史官犯上一事既往不咎,原来他竟还有这个爱好?”
众人沉默了,没想到当今圣上还有微妙的受虐倾向,看不出来啊……
*
用过了晚膳后,到了宫门即将落锁的时间,我告别了婶子和小川,一个人钻进了马车。
马车四壁空荡,只有两扇伶仃的窗,我从小窗口往外看,看见长安西南面起了温柔的晚霞,万里层云都被染成了橙红色。
然后这面晚霞逐渐暗淡了下去,最后被宫墙拦住。
我放下了车帘,微微闭上眼。
回到了紫宸殿,我躺在我的小床上,一点点数着日子:还有十四年零八个月,我离自由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我随手拿出一本传奇出来看,排遣无聊的夜晚,小金莲和小金柳在我身边安静地做着针线,我断断续续地给她们讲故事。
刚讲到红拂与李靖扮作商贾,沐夜奔出长安时,我的门突然被叩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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