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福和我一块儿沉默了。
手鞠球很柔软,砸人不疼,但我很厌恶被当成靶子的感觉。
具体来说,就是不被尊重的感觉,
我抬起头往楼上一瞧,看见一张蜀国芙蓉一样的美丽面孔。
是王芙娘。
王芙娘瞪大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连连摆手道:“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沈娘子没事吧?”
我看着她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心道:不,你就是故意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内苑里竟有演技比我还差的人。
我掂了掂那只手鞠球,盘算着要不要把它扔回到王芙娘漂亮的小脸蛋上去。
几乎是立刻,李斯焱出现在她身后,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王芙娘聘聘婷婷回身道:“妾不慎将手鞠球落了下去,砸中了沈娘子。”
李斯焱随意地瞧了我一眼,拉着王芙娘的手要把她带离窗边,长眉微挑道:“砸了也就砸了,还去关切她做甚,这球沾了她的手,也不配再给你赏玩了,就赐给了她吧。”
我笑了一笑,反手一掷,把球扔到了曲江里。
李斯焱没有转头,但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背脊有点僵硬。
庆福急道:“你……”
我冷笑道:“上回赏我金盒子,这回赏个小球儿,打量我这里是渣斗,什么破烂玩意都能往里扔吗。”
庆福颤着指头指着我,看上去气得要脑中风了。
李斯焱不知听没听到,我猜他听见了,却装作听不见,只顾揽着王芙娘回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我。
我知道他在心虚什么,怕小老婆们晓得了那个金盒子的故事,找他拈酸吃醋呢。
他送过这群女人东西吗?应是送过的,她们也会欢欢喜喜地收下,不会像我一样不识抬举。
归根到底都是李斯焱不好,让我当起居郎就当起居郎呗,我们没准还能相安无事,可他非要让我睡他的床,还非要塞给我贵重的赏赐,这就让人很害怕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悠悠白云,心情惆怅。
*
在此之后,他们在小楼里又游乐了大半个时辰,等到日上三竿,终于想起要离开了。
此刻我的腿早已站得又酸又痛,灌了铅一样,李斯焱打我面前走过,我艰难地屈膝行礼,王芙娘向我递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沈娘子怎么不动弹,莫非是被本宫的手鞠给砸伤了吗?”她柔柔地,带有一丝恶意地问道。
我搞不懂这女的在想什么,当初明明是李斯焱这个狗东西把她喊进宫,又原样把她送出去,她不去记恨李斯焱,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这什么脑子啊!
然而,她以为我是软柿子,其实我是一颗铜豌豆,一咬能崩掉三颗大牙那种。
我笑了笑道:“站久了腿酸罢了,不妨事,不过王才人的手未免忒贱,今后还是少玩些球吧,免得误伤了陛下和旁的娘娘,人家是贵人,可没我那么好打发。”
王芙娘吃了个瘪,漂亮的眼睛陡然睁大了,我挂着阴阳怪气的微笑,直直地盯着她。
她求助地往李斯焱的背影看了眼,李斯焱装作全然没听见,只顾和庆福说话。
她再看看旁边的宫人们,无人搭腔,连最威严的惠月和素行都没有出头的意思。
王芙娘没办法,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灰溜溜地跟上了李斯焱的背影。
我阴阳怪气的笑容顷刻收了回去,翻了个波澜壮阔的白眼。
“她性子如此,沈娘子别见怪。”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是那早晨和李斯焱一同出殿的女子。
见我看她,她对我笑了笑:“我姓魏,小字婉儿,久闻沈娘子文名,幸会。”
美女主动搭讪,让我受宠若惊,稀里糊涂和她互通了名姓后,美女很温和地和我拉起了家常。
态度与王芙娘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觉得大抵漂亮的女人总会格外高傲一点儿,李斯焱后宫里的大美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走冷若冰霜或心如蛇蝎的路子,但狗皇帝哪能欣赏这种调调啊,还不如学学魏婉儿搞搞柔情攻势呢。
我琢磨着把这些心得记下来,回头可以出版一本后宫差异化竞争指北。
魏婉儿当然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友好地和我聊了几句后,她的宫女催她跟上队伍,她又对我笑了笑,道别离开。
这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我看简直值得拓下来分发给后宫姐妹人手一份背诵学习。
就这样,我一边感叹爱笑美女最好命,一边跟着李斯焱浩浩荡荡的奴才大军,走到了曲江岸边的云帐处。
总所周知,上巳节的传统活动包括宴饮娱乐,祓禊作歌,还有必不可少的交友活动。
李斯焱不需要交友和祓禊,所以——他决定请客吃饭。
坐次早已安排妥当,约一百人,皇亲国戚与朝堂群臣欢聚一堂。
我一下活泛起来,睁开我的杏仁大眼睛在人群中寻找朋友们。
可是很不幸,由于我的朋友们都是芝麻小官,得不到被皇帝下帖子的殊荣,我环视一圈后失望地发现,除了我那个断袖的御史朋友,场内没有一个我熟识的人,全都只是仅仅在文会上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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