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头一次感受到我们沈家和这种顶级士族的区别。
在这套社会规则下,根基直接决定了江湖地位。
望着温白璧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我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崇拜的小星星在眼中徐徐升起。
好想成为像她一样智慧又淡定的女性啊!
*
一场大雪绵绵地下了一个月,直到过年时才彻底停下了,期间李斯焱马不停蹄地调度人马赈灾,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人活脱脱地瘦了一大圈,好在头发都还牢牢扒拉在头皮上,没有因过度熬夜而离他远去。
我们这段时间像一对和谐的室友一样,共享同一座宫殿,生活却互不打扰,唯一一次他主动在办公时间叫我过去,是为了告诉我孟叙的下落。
我方一进屋,他不耐烦地甩给我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件,告诉我孟叙没死,只是出去办事的时候摔伤了手,加上大雪压塌了驿桥,才耽误了许多天。
我看着脚尖,闷闷地答道:“哦。”
门外的虎跃儿又来敲门,来通报户部尚书与右仆射求见,李斯焱仰起头往后靠,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我见他脸色不佳,看样子倦极,识趣道:“那我先走了,你慢慢办事。”
说罢行礼告退。
“沈缨,”他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停下脚步:“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闭着眼,没什么情绪起伏地问道:“如果朕杳无音信一月有余,你也会关切地打探朕的下落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捏着孟叙的信支吾道:“为什么要问这个?你……你是皇帝啊,你失踪了哪轮得到我来打探,禁军又不是吃干饭的……”
他狭长的狐狸眼睁开一条缝,很肯定地道:“你不会。”
“我……”我想申辩两句,李斯焱却专横地打断了我:“你当真是每天都在给朕添堵,骗都懒得骗朕,朕怎么就……”
我也蛮横地打断了他:“你就当我在骗你吧,但你要是莫名其妙不见了,我一定会去找的,不仅去找你,我还要年年去你的坟头前吐唾沫,吐到你托梦跪着求我原谅为止。”
门外啪嗒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可能是我描述的场景过于喜感,李斯焱扑哧笑了出来,闷气也不生了,眉眼也舒展了,伸直长腿站起身,走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捧起我的脸道:“放心好了,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你最好别给,我恨恨地想,不然老娘迟早把你骨灰扬到老鼠窝里去。
回了紫宸殿,我拆开孟叙的信,照例翻到最后,确认了他没什么大碍,才从第一页看起。
读着他平静中蕴含深重悲哀的字句,我心里难受得厉害,想哭,但又觉得哭太矫情了,于是只呆呆地坐着,一点一点继续读下去。
他这次是真的明白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怕写了亲密的话招来李斯焱对我的不满,所以行文比从前规整疏离了许多,流水账一样地将几月间发生的事尽数列出,最后落款的时候笔明显地顿了一下,留了一个小小的墨点,墨点下是一个清隽的臣字,臣孟叙敬叩。
从前是兄妹,如今是君臣。
十余年的情分如云烟逝去,被掩盖在冷冰冰的君臣之谊下,孟叙接受过最纯正的儒家教育,信仰天地纲常,此番以臣自称,可见是真的死心了。
我枯坐了许久,从天亮坐到天暗。
直到蝉儿来叫我用膳时,我才动了僵硬的双手,把信件锁进了装首饰的匣子里。
像在亲手埋葬自己的过去。
深夜里,我不停地想过世的亲人,潮水般思念几乎将我整个人吞噬了去,过往的两年半中,我时常会想起他们,希望他们能来我的梦中同我说说话,可事实是不管我怎样思念,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们。
直到今夜,在我都快死心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我的阿爹和哥哥。
在梦中,我抱着哥哥嚎啕大哭,阿爹在旁,劈头盖脸地骂我拎不清,又笨又怂,平白丢他的脸,骂完了又安慰我,边安慰边数落皇帝不是东西。
我太委屈了,抽抽噎噎地说我是被逼的,我特别惨,阿爹双眼一立,又是一阵排头:你惨,你长着腿,不会逃吗?
我错愕地望向他,仿佛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我哥也安慰我道:皎皎她说她会帮你离开,你照做便是。
皎皎?我刚想问谁是皎皎,立刻一拍脑袋明白了,白璧皎皎,皇后嘛。
阿爹严肃道:阿爹不求你庇佑家人,只要你记着阿爹的遗言,好生过你清白坦荡的日子,便是对我等最好的告慰。
我拼命点头,哥哥笑着对我道:缨缨长大了……
他后半句还未说完,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色如一张被撕开的帷幕,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神色大变,惊恐地叫起来。
睁眼时四下一片昏黑,李斯焱穿亵衣站在床头,手中持着一只莹莹的夜明珠,不住地推我的肩膀:“你怎么了?”
看清了他的脸的那一刻,我发出一声悲愤的鸣叫,眼泪翻涌而出。
他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放下了夜明珠,把我揽进怀里:“沈缨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噩梦?你才是最噩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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