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哲能感觉到谷音琪的变化。
她这学期没课,论文已经定好初稿,答辩安排在四月下旬,韩哲前一晚才问她要不要来沪市,第二天谷音琪就拉着旅行箱空降虹桥了。
那天也是韩哲第一次临时翘班,开会开一半,亲自跑一趟机场把人接回家。
一开始韩哲还觉得,这或许是因为情人节那晚他踏出的那一步,让两人关系有了些转变。
中午不用苏肃给他订午餐便当,能推的饭局都推掉,时间一到立刻下班,开二十分钟车赶回家。
晚上也一样,他没有再加过班,连苏肃都忍不住问了一句,韩总你最近下班后是不是有约会啊。
韩哲勾了勾嘴角,说,家里有人做饭,得赶回去吃。
一个人住时韩哲对吃饭没太大讲究,面条饺子一锅炖,谷音琪才来几天,那些使用率极低的厨具都得以重见天日,冰箱被各色蔬菜水果填满,之前成了摆设的洗碗机终于派上用场。
谷音琪手艺了得,家常小菜不在话下,海鲜硬菜也轻松娴熟,韩哲很捧场,每一顿饭之后几乎没什么厨余进湿垃圾桶,谷音琪笑他吃这么多,别一个月后变成胖哥哥了。
韩哲摇着头说,很难胖,毕竟每天的运动量管够。
至于什么运动,到晚上谷音琪就知道了。
客厅沙发旁的矮几也被谷音琪占领。
她要继续修改论文,还要同时准备答辩用的PPT,原本韩哲把书房让给她,她不要,说在公寓时习惯了窝在客厅用电脑。
韩哲想起他上次坐过的那个蒲团。
他好久没在家里看到那么多颜色共存了。
从不放多余杂物的矮几,如今堆放着谷音琪的笔电,谷音琪喝水的马克杯,谷音琪从超市买的薯片,谷音琪绑头发的兔子发圈,和一瓶谷音琪不知打哪儿买来的鲜切花。
卧室里,黑白分明的衣帽间里空出一个柜子,再挂进去几件彩色毛衣和宽松帽衫,抽屉里装着或性感或可爱的内衣,还有一套光看着就让他浑身发烫的情趣内衣。Уаóɡùósнù.Ⅽóм(yaoguoshu.com)
谷音琪来的第一晚,睡前韩哲洗完澡走出浴室,发现灯被谁关了。
但屋内不是全黑,遮光窗帘没拉上,独留一层轻薄纱帘半掩着窗外灯火,逆在光里的女孩曲线妖娆。
韩哲以为谷音琪全裸站在窗边,正皱眉想喊她过来,怕窗外有眼,定睛一看,谷音琪是穿着衣服的。
好似连体泳衣的情趣内衣和她之前穿过的那件兔女郎类似,黑色漆皮,让光在她身上跳舞。
韩哲微眯起眼眸,接着看清她头上的两个尖尖角,还有她身后的一条……呃,一条尾巴?
——他有些迟疑,因为谷音琪得用手拎着它,刚开始他还以为那是条鞭子,心想说这方面的功课他可没做过啊。
后来谷音琪咕哝着说,尾巴在行李箱里压坏了,没法子自个儿翘起来。
当她朝他一步步走来的时候,韩哲眼睁睁看着那些时黄时红的灯光滑进她眼眸里,让人恍恍惚惚,一时真把面前的女孩当成落入凡间的小恶魔。
谷音琪还不愿意放弃,尾巴在手里一下下甩着,眨着鸦黑睫毛说,哥哥,我迷路了,回不了魔界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韩哲那晚没把她这身明显廉价却极度性感的情趣内衣脱了,只解开她裆部的纽扣,失控般地后入着她。
手里还攥着那根乱晃的尖头尾巴。
什么恶魔尾巴,是小龙尾巴吧?
可韩哲很快发现,谷音琪没再喊过他“韩哲”。
“小韩哥哥”、“哥哥”频率最高,偶尔会好像开玩笑似的唤他“金主爸爸”、“爸爸”。
韩哲压着内心又一次冒头的异样感,揉着她的乳,撞着她的臀,要谷音琪喊他的名字。
可谷音琪没有,用破碎得粘不起来的呻吟来代替。
白天他去上班时,谷音琪也能把自己的生活填满,她去看画展,去预约制的书店,去许多许多的花店。
中间谷音琪得回鹭城几天,韩哲要给她买机票,她拒绝了,说她之前抢过随心飞,一直没什么机会用,正好趁着这个月多飞几趟吃回本。
异样感愈来愈强烈。
韩哲想问清楚谷音琪到底什么意思,可她依然积极且主动,让他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又或者,他内心深处害怕开口。
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像沙滩上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沙堡,一开了口,浪就要哗啦一声涌上来了。
*
四月初春,乍暖还寒。
经过剧烈颠簸,飞机穿破云层往下降落,舷窗沾上雨珠,谷音琪一颗心悬在喉咙,手指紧张得来回摩挲。
她不是恐高,只是不喜欢这种被困在一个大铁皮里、只能随着气流失控飘荡的感觉。
飞机滑行,舷窗上的雨珠越来越密集,谷音琪打开天气看了下,接下来沪市几天都是雨水天气。
她轻叹一口气,热气被口罩挡住,从鼻梁缝隙渗出些许湿气。
都最后一次了,天公也不做美,她还准备去看刚开的安藤忠雄展呢。
今天周一,韩哲有个会议,人怎么都得在场,谷音琪让他别翘班了,她自己叫车去他家就好。
手机里有韩哲发来的电子锁密码,大堂管家应该也是接到了韩哲的通知,谷音琪被西装革履的管家送进电梯,心想,这小韩哥哥还真不拿她当外人。
她走了几天,矮几上的洋牡丹还在盛放期。
花瓣一瓣瓣绽开,花苞鼓鼓好似白的粉的馒头,玻璃花瓶里的水是清澈干净的,看来有人按照她的“指令”,每天换上干净的水。
花头重,杆子就容易弯,她刚回鹭城的第一晚接到了韩哲视频电话,他语气总是认真,说,谷音琪,你的花耷拉脑袋了。
她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对面男人有些着急,叫她别笑了,快看看,这花还能不能救。
谷音琪弯下腰,拨开软绵绵的花朵。
每一枝花杆接近花头的位置,都包裹上一小段纸吸管,这样能支撑住日渐变重的花头。
他依然是个好学的“叁好学生”。
但她这个“老师”要先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卑鄙,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从韩哲身上汲取好多好多的温暖。
把它们储在脑海里,心脏里,方便她以后低落沮丧没了电的时候,也能从记忆里提取出能量。
她拎着行李箱进了主卧,在衣帽间打开,将这次带来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依然空着的那个衣柜。
原来古板老男人也有性癖,谷音琪上一回捕捉到了,所以这次斥巨资,又购入了两套新的——Rose姐姐家最近代理了国内一个情趣内衣设计师的品牌,价格比淘宝四十八块钱一套的“一次性”情趣内衣要贵多了,但质量和款式都没得说。
谷音琪从没这样豪气过,下单的时候心想,就当是饯别礼物吧。
最后压在箱底的是那件黑色西装。
她把衣服挂起,找出手持熨烫机,将西装上的皱褶熨平,再挂进韩哲的衣柜里。
很快,这件西装外套便融进了其它同色系的西装中间,谷音琪收拾好其余小物,再抬头,已经分不出哪件是她挂上去的那件了。
锅里的番茄牛腩咕噜冒泡,电饭煲响起旋律时,大门的电子锁也响起开门声音,谷音琪迅速挂上笑意,转过头朝着玄关开口:“你回来啦。”
韩哲这一整天不大对劲,做什么都不踏实。
掐着点下班,顾不上什么限速,能在每次超车变道时打灯已经是他最后坚守的底线。
车子急刹进车位他都觉得轮胎要着火,从车库跑着进电梯,又从电梯跑着到家门口,就怕一打开门,家里一片黑暗。
还好,还好,隔着一道门,他都能闻到里头有浓郁香气飘出。
缓下呼吸摁了指纹,推开门有光涌出,听见那一句“你回来啦”韩哲更是知道,这一回自己栽得彻底,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情绪不停涌出,汹涌且澎湃。
他浅浅勾起笑,对着岛台后的姑娘说一声:“我回来了。”
*
岛台上的环保袋被推到一旁,生姜蒜头不听话地往下掉,谷音琪被吻得快喘不过气,但还不忘提醒韩哲:“火、唔……等等,炉火没关!”
韩哲转身啪地关了炉火,再回过身子时已经脱下西装,长臂一伸,把西装外套铺在岛台台面。
大理石太凉。
谷音琪瞬间明白他的意图,有些无措地眨着眼,“要、要在这?”
双手有些凉,韩哲来回搓了几下手掌,才从她的帽衫下摆探进,捂上她温热的腰肉。
嘴里言简意赅地回答:“嗯,饿了。”
唇舌吻过花唇,手指催熟花蕊,泻出来的花液比锅里的佳肴还要香甜。
量身定做的西装皱得像块废布,赤裸的姑娘还躺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韩哲已经回房间取了套。
高涨的欲望缓缓凿进去,抵到最深处的软肉上,两人同时喟叹出声。
韩哲还要一脸正经地发表一句感想,没想到这高度刚刚好,能轻轻松松入得好深。
还很认真地问,谷音琪,这样舒服吗。
这场欢爱来得太突然,所以印象尤为深刻,导致第二天谷音琪在岛台上切菜切肉时,面红耳赤好一阵子。
接下来一个礼拜,两人过得就好像街上那一双双的情侣。
周二韩哲又翘了次班,陪谷音琪去看安藤忠雄的展。
光线穿过混凝土中间的镂空十字架,如神照般温柔落在谷音琪的脸上。
韩哲心神微颤,手机相机按下快门。
周叁中午他一回家,谷音琪就像小鸟一样扑过来,说她被抽中了,晚上能去看山羊goat的脱口秀了。
韩哲第一次听脱口秀,去的路上谷音琪还在念叨,今晚有你这么个笑点比天高的观众,演员压力可有点大了。
果然,韩哲全程没怎么笑过,但不妨碍他心情愉悦,因为他旁边的姑娘笑得很开心。
周四他取消了早早预约好的私房菜餐厅,只因为谷音琪说,她比较想吃那晚的小馄饨。
小馄饨是那家藏在弄堂里的无名店,后来拆迁,老板娘租了铺面,用自己的名字起了店名,叫「香香馄饨」。
一大碗馄饨面蒸腾着热气,谷音琪舀起馄饨拨到韩哲碗里,说太多了你帮我吃几个。
周五那天下午韩哲让谷音琪晚上不用做饭,出去外面吃。
谷音琪问:“吃什么餐厅呀?用穿得很正式吗?”
“不用,就穿你平时那样就好。”
“好哦。”
晚上韩哲来接她。
车里蓝牙连的是谷音琪的手机,音乐也来自她的歌单,谷音琪跟着音乐偶尔哼两声。
“奶奶,最近有睡好吗,有梦到阿公吗……是不是又偷偷哭了啊……你啊多愁善感,可是又最勇敢……”*
韩哲忍不住笑出声,谷音琪哪哪都好,就是五音不全。
可唱出来又有一种特殊的憨实可爱。
软软糯糯,喂他的耳朵吃了好几颗糖果。
谷音琪向来有自知自明,白了他一眼,又问了一次:“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韩哲报了一家餐厅名字,“吃粤菜的。”
下雨加上晚高峰,车子走一下停一下,驶进泥泞路段,干脆停下了,无法动弹。
韩哲手机响了,他戴着耳机接起。
谷音琪主动把音响音量调小,她听不见电话那边说什么,但能听见韩哲怎么回对方,“堵在路上……嗯,估计得半小时……疯子不来就不来,其他人都到了?……好,你们再等等……”
结束通话,车龙还没动,韩哲下意识看向谷音琪。
只是一瞬间而已,心脏便失重往下掉。
谷音琪脸上笑意尽失,一双眼眸好黑,这路上有那么多光,没有一颗能落进她眸中。
她缓缓开口:“今晚……不是只有我们两人吃饭?”
双手紧紧握了一下方向盘,再松开,韩哲说:“嗯,我约了我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好吗?”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谷音琪多少愿意考虑一下。
没想到谷音琪猛摇着脑袋,毫不留情地回答:“不好,韩哲,不好。”
明明有暖气,可车厢里的温度还是冷了下来。
雨刮还在左右运作,像一个个巴掌抽在韩哲脸上。
如果不是音响里的女歌手还在唱“我的冷静你总抢先一秒就戳破*”,他会以为,是不是连时间都要凝滞住。
他声音也沉了下来,深处隐藏着一丝危险,“毕韦烽他不去。”
谷音琪皱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时候提姓毕的干嘛。
很快明白了,韩哲怕是误会了,误会她不敢见到毕韦烽。
她直截了当地说:“和毕韦烽没半毛钱关系,你其他的朋友我也不想见。”
韩哲也直接:“为什么?”
谷音琪呵笑一声,反问:“我去了你要怎么介绍我?朋友?情人?炮友?床伴?还是‘我养的女人’?”
她每说一个词,韩哲眉心就多一道褶子,最后厉声道:“谷音琪,我会跟他们说你是我的——”
而谷音琪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尖叫着打断他:“韩哲!我不是!!”
叭——叭叭——
同时,车后方也骤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
韩哲那一刻感受到了,有海浪呼啸而来。
海水把摇摇欲坠的沙堡冲散,撞烂,推平,不让它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作者的废话————
两首魏如萱的歌,《奶奶》和《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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