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只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不会在父母有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出来学习，林云芝也从不当着他们的面织毛衣。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以后，是林云芝打破了尴尬。
    她把十五块钱放到桌子上，往他面前推了推：“阿姨在你家住，白吃白喝，也很忐忑，你母亲不要我给钱，你父亲听到钱这个字就会很生气，所以阿姨给你，你留着应急用，算阿姨的一点回报。”
    林云芝没绕弯子，甚至没说一些听起来更体面的话，只是选择直说了。
    陆黎没有接，就当做没看见钱，也没听见她说话一样，继续写作业，写完了就背着书包回房间。
    然后林云芝喊住了他：“你需要钱，为什么不要呢，这是你本来就该得到的，是父母本该给你的，只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到达你手里了而已。”
    陆黎依旧没有接。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听到母亲因为上学花销的事情跟父亲在房间里吵架，陆黎看到那三张五块钱的纸币，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他要了。
    穷还要自尊，是有罪的。
    第一次顺利地交了书费，没有被老师追着催促，没有被同学用诧异的眼光看，陆黎竟然觉得眼眶都是热热的。
    只要有钱，就能得到正视。
    那个时候他就发誓，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钱。
    林云芝的手很巧，会织毛衣，还会绣鞋垫。
    有天早上家里没人，她背着小包出门以后一路走得很着急，陆黎跟着她，看到她拿着东西去村口的集市上卖，也在旁边看着。
    林云芝还是会把钱在那个时间塞到他的门缝处，陆黎也都收下了，但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不敢花。
    等那个鼓鼓的肚子憋下去，里面的小孩子跑出来，应该会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后来每次林云芝自己去集市，陆黎都会在后面跟着，林云芝的肚子慢慢大起来，脸色总是很苍白，陆黎只觉得，自己这样做，至少能确保她和小孩的安全，自己也是有用的。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父亲合作伙伴的到来而改变了。
    林云芝不再到客厅里来，而是每天都扎在房间里。父母亲之间连架都不吵，甚至干脆不再说话，当时他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情，林云芝不再赚钱，也不再给他钱，让陆黎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父亲的阻挠，陆黎把心思专注在学业和在学校赚钱这两件事上。
    几个月以后，林云芝的孩子出生了。
    是一个很小很小，红红的，皱皱的，像小猴子一样的小女孩儿。
    陆黎知道父亲和母亲都很喜欢女孩子，甚至有些苦恼，怕这个小孩以后成为他无法回家的理由。
    本身因为不够合群，偶尔想出去走走，因为怕碰到那些成群结队嬉戏的同龄人，他几乎都不出门。
    如果这个小女孩也是那样的性格，那他就要提前寻找另外的作息方式和待着的地方。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
    从这个小女孩能跑能爬开始，就一直粘着他，起初只是老是盯着他看，后来干脆随时随地要他抱抱。
    陆黎真的不想抱她。
    满脸都是口水的小女孩，就是很……嫌弃。
    可是他收了林云芝很多钱，也决定全都花在她的女儿身上，如果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嫌弃，以后可能很难再改变观点。
    陆黎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无论什么事情，什么人，在初始阶段确定了未来要发展的关系，就会一直按部就班地从心里预设好的道路。
    但是他没想到，给自己洗脑多一个妹妹这件事刚刚成功，事情就往愈发不可收拾的情况发展了。
    从他接受林冉要的抱抱开始，就算他做功课，把她放到床上，林冉也会朝着他爬过来，有两次掉下床真的吓坏了陆黎。
    那么小的一个小肉包，感觉很容易坏掉，他不可能看着一个肉包坏掉视而不管，而且小肉包抱起来，真的很软又很暖和。
    冬天家里没有热气的时候，抱着还能取暖。
    把林冉抱回床上的话，时不时回头观察动向很耽误学习，可是把她放到桌子上，又会着凉。
    后来陆黎攒钱给她买了一个浅粉色的绒垫，专门放到写字台上，让林冉可以趴在上面。
    这样就可以一边写作业，一边第一时间注意她有没有遇到危险。然后陆黎发现，林冉就在旁边趴着，枕在他的左臂上，睡得很乖。
    不再随便流口水了以后，就……还挺可爱的。
    陆黎害怕她长大，怕她不再这么乖，会成为那些大吼大叫整牙舞爪的人。
    但是时间似乎证明，他的担忧是想太多。
    从林冉会爬到会走，会咿咿呀呀的说话，好像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陆黎自己从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学生，成为了一个会照顾小女孩的大男生。
    当然，这个称号是他自己给自己封来的。
    林冉还很小，不用上学，需要上学的日子，白天他们都见不到。
    陆黎发现，每天早上离开家要去学校的那段时间最难熬。虽然每天都是一样的过，每天都会面临短暂的分离，但每一次竟然都会很难受。
    尤其是，当他终于背上书包要走出家门，关门前小林冉还在跟他说“拜拜”，门还没关上，小林冉立刻变成小哭包，捂着嘴不敢出声音却哗哗流泪的样子，让他一路回想起来都很难受。
    很神奇，他有了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毫无心防可以肆意亲近的人，是小他将近六岁的小屁孩。
    要永远做她的大哥哥，一辈子都很珍惜她，待她好，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每一天上学的路上，陆黎都这样告诉自己。
    第43章
    大概变成了一种……本能的依赖？
    看起来像是小林冉很爱粘着他, 但是陆黎知道，保护她和爱护她能带来的满足感, 也很容易上瘾。
    那几年的小学时光，陆黎最喜欢周五的晚上, 还有两天和林冉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可以期待，而且周五村子里还有小型集会, 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可以逛。
    四岁的林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夸张的身高差使得陆黎不得不弯着腰去拉着她，到后来, 因为担心路过的人太多会碰到她, 陆黎干脆走到哪里就抱到哪里。
    一点都不觉得累。
    第一次用自己的全部积蓄去满足一个小孩子瞬间的快乐。
    陆黎感觉自己比林冉还要开心。
    但那些积蓄也并不多，父亲和合伙人一起以后，发来的少量工资都被母亲存了起来, 上初中以后要花费的钱还很多, 陆黎依然没有任何零花钱。
    在学校赚来的钱很少，只够买两根糖葫芦和一个将来上幼儿园要背的小书包。
    走到地瓜旁边，小林冉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时候，陆黎摸摸口袋, 空空荡荡, 只能骗骗她，说地瓜不好吃。
    林冉很乖地重复了一遍, 就深信不疑地不再要吃了。后来有次母亲顺手拎回来两个，陆黎掰了半个想去给林冉吃的时候，就看见她一本正经地重复那天的话。
    “地瓜不好吃。”
    陆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么小的时候, 那么小的细节记忆得这么深刻。
    深刻到，甚至比他后来再见到时冉，那个冷漠又陌生的眼神，还要清晰。
    完全不被接受的那五年，过起来其实也并不算难，毕竟所有时冉不爱他的时刻，都可以用过去的记忆覆盖。
    ……
    小林冉很相信他，为了不辜负这样的信任，陆黎发誓一定要有很多的钱。
    就这样，等到小林冉终于到了可以上幼儿园的年纪，陆黎自己也要上初中。
    父亲和合伙人在做的事情好像发展很好，那段时间，平时时常板着脸的父亲竟然时不时都会露出笑容。
    虽然父亲依然不往家里拿钱，但也不再阻止母亲从合伙人手里接过父亲本该得到的奖金。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得到很大的改善。
    母亲托人给他换了一所更好的初中，封闭式学校，管理更加严格，也需要住校。
    陆黎看着小林冉让他签字的“承诺书”，上面七扭八歪的拼音还是他平时给她讲的。
    学会了简单的拼音以后，小林冉做的第一件事，是想让他以后都接她放学。
    陆黎签了字，心里却很难受。寄宿学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在开学前尽可能兑现诺言的接了她几次以后，陆黎背着书包，拎着简单的行李就出发了。不知道以后那个小女孩会哭成什么样子，他也不敢想。
    这一个月度秒如年，终于被解禁，陆黎以为回到家可以过上幸福又短暂的两天周末生活，没想到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一切都不一样了。
    家门口有很多人，唯独没有他想见的人。
    父母不在，林云芝不在，就连林冉也不见了。
    根据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父亲合伙人的公司，结果已经人去楼空。
    重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陆黎艰难越过人群，邻居的伯伯认出来了他，没让他说一个字，立刻拉他进门。
    然后陆黎知道了，门外的人都是来索赔的。
    因为他们有家人被害死了。
    而他的父亲，是罪魁祸首。
    陆黎理不清这些关系，他不懂，父亲是一个完全不要名声和利益的人，他只想要把头脑里的知识落实到实际。
    不会为了钱与名去造假，更不可能做这些会害人的事情。父亲是个讲究做人要体面讲究到极点的人……并且非常在乎关于学术方面的名誉。
    尽管他给自己找了一万个理由，现实依然摆在眼前。
    父亲为了赎罪跳楼，母亲拿出了家里的所有钱去补偿，房子也卖了出去，最后还是撑不下去，选择放弃生命。
    陆黎在邻居伯伯家住了两天，问起林云芝和林冉的去向时，更得到了让他恐惧的答案。
    在他们口中，林云芝做了小三，林冉是小三的女儿，这么多年林云芝一直在试图祸害走原配，还逼迫原配离婚，以为自己能做上阔太太的时候，男人破产了。
    林云芝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泡汤，自己受了很大刺激，加上他父母的事情，也选择轻生了。
    陆黎听着这些关键词，根本无法和那个安静也从不和其他男性说话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然后他听到伯伯说，那个出轨的坏男人，就是父亲的合伙人，叫时百亿。
    不管别人再怎么传，陆黎确信，只要那个男人是时百亿，那林云芝绝不是其他人口中所描述的那种女人。
    他亲眼看到，每一个时百亿来家里的时刻，林云芝都是绝对不会出房门的。甚至那么久以来，他每天陪着林冉，时百亿都没有来看过一次。
    所以林冉怎么可能是时百亿的女儿？林云芝对时百亿那么冷淡，甚至冷淡到他一直都以为他们不认识，又怎么可能是妄图上位的第三者呢？
    这三个人，无论如何也填不进伯伯说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