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下凤台罪己诏,抚群臣,安民心,一个君王能做的该做了,他事必躬亲,即便当时不过是谢崇借他之名,言敏与萧凝裳里应外合,偷天换日,但那道玺印却终究是他加盖的,是他黑白难辩,不明是非。
为君七载,他精明强干有余,睿智多思甚虑,但怀柔复己不足,又为情所困,此生鲁莽昏聩之事,只此一件,却铸成大错,再难挽救,恐抱憾终身。
王府平反之后,谢宵曾多次权衡是否恢复成碧和温泽的身份,姐弟两人却默契的摇了摇头,用旁人的身份活得久了,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做回了。
“父王母妃仙逝,那个家早就散了~”
而今清明正,冤屈扫,但聚散终有时,温泽不再是成王府那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小世子,成碧亦不再是宸宫里天真烂漫,笑声朗朗的红衣少女。
看着谢宵伸过来的手,单薄瘦削见皮不见肉,封后之时明明精神尚可,但现如今看起只觉他像胧月夜晨最后一抹月辉,温存清冷,挣扎尽寥寥无几的光芒,让人于心不忍。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俊容,凌厉的眉,深邃的眼,永远沉稳自若,淡定如斯,脸色毫无血色,身上早就没了力气支撑他站立,而手腕的疤痕一道道,却永远新鲜。
谢宵见她来了,还是强打精神起来见她,与他不同,成碧在火光的映衬下,她唇红齿白,肌肤像新下的牛乳,剥壳的鸡卵那般白嫩柔润。
他双眉忽然紧紧拧成一团,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不妨事……不妨事……”
她挺着肚子,却也能走到岸边倒了一杯茶喂给他喝,却发现瓷壶中的“春潮带雨”早已凉透,不免多说一句:“你如今身边伺候的人,已经惫懒到如此?”
谢宵却一把推开茶杯,猛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眼瞅着那茶水撒她一身,却都被他扬了出去,他的脸几乎是贴她面颊而过。
“当心!”
啪的一声,上好的白瓷杯被打翻,冰凉的茶水泼洒一地。
因记着她厌恶他的碰触,几乎是一瞬间松开了手,确保她平安无虞,他才勉强扶着案角站立:“我现在……有些吃力!”
谢宵自小长于冷宫,哪怕天寒地冻,无粮果腹,他也从未有此落魄虚弱之时,而她要活,她腹中的孩子要活,能靠的只有谢宵的血。
是她要赌,温泽这些时日在太医院中埋首,废寝忘食查阅典籍,起死回生已是逆天改命,死人生子更是亘古未有。
他与谢宵还有何谋划,成碧并不知晓,但自她有孕谢宵便下诏广求天下方士与杏林高人,未雨绸缪开炉炼药,实则是在陪她一起赌。
温泽恨自己修为不够,见识浅薄,若她真有不测……让她再次搅弄进京都的愁云惨雾之中。
“先喝点水。”随即她吩咐人送进热水汤饮。
自他答应她后,成碧极尽离经叛道之事,原本推翻旧案洗脱冤屈这种难似登天的事,如今却这么轻而易举,她自幼长于皇家,自然知道这种种对谢宵为帝意味着什么。
史官刀笔酷吏,他是圣君明主,蠡河数万英魂为他留下最耻辱血腥的那一笔。
“你们俩,还好吗?”他轻声问,语气温柔却有气无力,从上到下将她瞧了个仔细,就差数清她墨发增减。
她双眸清丽,比之幼时多了娇娆成熟的风致,凝视他的目光越发从容温和:“还好,一直在按时服药~”
☆、第五十一章 如珠似宝
从她进殿,谢宵一直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别扭、小心又疏离,他一直很清楚的知道她厌恶他的靠近,哪怕心里爱她入骨,都不敢再近她分毫。
“朕对不起你,对不起成家,更无颜愧对蠡河数万将士英魂……”
成碧不知为什么,心头忽然勇气一阵酸,她纤细的手指慢慢伸过去碰他的右手,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澄清如水:“我先帮你再包扎一下伤口~”
“好。”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许久,谢宵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是帝王,什么都能给她,但她却什么都不要,如今要的不过是些事不关己的身外物。
谢宵茫然的跟着她过来,成碧吩咐将棉布、药膏等依样准备好,解开看他被匕首划烂的手臂,刚开始只是左手,后来取血越来越多,渐渐就换成了双手。
那数不清的旧疤新痕阡陌交错,触目惊心,往往旧伤口好不利索,为了保证她喝的血新鲜,都是现割现接,最深的那道口子已成瘢痕,白色的肉条高高凸起来一块。
他这般芝兰玉树的儿郎,衣衫下早已是数不清的伤疤,仿若白璧微瑕。
他跟着她过来,安分沉稳的过来,看着她解开手腕洇出血渍的棉布,清理上药包扎,一系列行云流水,手脚放得很轻,唯恐再弄疼他半分。
烛光掩映下,为她凝脂的娇肤渡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越发显得朦胧娇媚,不知是否是将为人母的错觉,一向凌厉秾艳的她,身上竟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静谧。
他见惯了宫里的庸脂俗粉,成碧无处不美,谢宵从来都知道。
她手上动作轻柔,若一缕清风徐徐,一卷流云掠过,波澜不惊不留一丝痕迹,但在心里却汹涌澎湃,天翻地覆。
但面上却是过分冷静的压抑,再三的克制,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朕已不再奢望你能原谅朕,阿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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