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言当然记得看《忠犬八公》的那个夏天。
那是初中毕业的暑假,电影院有学生特惠的活动,还在一些狭小的影厅免费播放老电影来吸引客源。
大概是因为知道卿言的窘迫,何傲君特意选择了一场免费电影,并且替卿言查好了要坐的公交线路。
公交车一元一次,两元可以走个来回。卿言问过孤儿院的管理员,得知如果能得到院长的批准签字,出门的路费可以由院内承担。
她是整个孤儿院唯一一个考上高中的孩子,又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总归还是会有些“特权”的。但这“特权”却连午餐费都不包括在内。
索性,每个孤儿院的孩子几乎都有秘密“小金库”,这些钱通常是替同学写作业、帮食堂阿姨刷盘子挣来的,当然也不排除有小偷小摸这样来历不明的。
卿言虽然没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但钱还是攒了些。这趟出门,她把全部身家都从藏钱的各个角落里扣了出来,仔细的数过。
叁十七块八毛钱。
去市区吃午饭花得了这么多钱吗?
卿言的生活轨迹完全是两点一线,从来没去过市区,学校门口的面馆就是她估测物价的唯一参照。
大概……没问题吧。卿言将钱揣好,同当天值班的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就要出门。
“小卿,你等等。”管理员叫住她。
“怎么了?”
管理员指着她鼓鼓囊囊的裤兜:“你的钱装的太明显了,上公交车会被小偷盯上啊。”
卿言顺着她的动作低头,发现的确,装了钱的兜很明显的鼓起来一块。她赶忙把钱掏出来,打算分开放。管理员叹气,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递给她:“你的零钱太多了,留下坐车的钱,其他的都换成整的吧。”
卿言不接:“您给多了。”
管理员又从钱包里抽出十块,迭在那两张二十元上面递到她手里:“难得你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中午别饿着自己。”
卿言迟疑了一秒,说了声谢谢,将一卷旧毛票放在管理员的手心,接过钱出了门。
公交车一路开往市中心,卿言在车上困得打盹,但兜里揣着五十元“巨款”让她实在不敢眯眼。虽然把几张钞票都分别迭得很平,放在不同的裤兜里,但她的心里还是很紧张,总是忍不住去摸。殊不知别说是小偷,就连坐在她身边的大妈都能看出她哪几个兜里装了钱。
大妈估计也是想逗逗她,故意压低声音说:“小姑娘,别摸啦,你不摸贼都不知道你把钱装在哪。”
卿言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连忙把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好像个挨训的小学生。
有惊无险地,车一路开到百货大楼站。卿言隔着车玻璃就看到何傲君坐在花坛边。
她赶忙下了车,又偷偷摸了摸那几个装了钱的兜。还好,钱都在。
然后她才向何傲君走去。
何傲君破天荒的穿了一身吊带短裙加凉鞋,清凉得很。卿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其实她最好的一件衣服就是校服,可她们已经毕业了,出门再穿校服就会显得很怪。所以她现在穿的是孤儿院发给她的旧衣服。
“这是我妹。”何傲君指着坐在旁边的女孩,简短的介绍道:“非要跟来。”
女孩站起来,对卿言说:“你好,我叫何梦露。我好久没来过市区了,你们带我一起逛逛嘛。”
梦露,好好听的名字。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软软柔柔的,有一点在对她们撒娇的语气,却不让人觉得唐突。
卿言看向何梦露,何梦露对卿言笑了笑。
卿言顿时口干舌燥,心脏欢实的不正常。她感觉自己正拼命的出汗,脸好像也开始变红了。
她也想对何梦露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可最终她还是抿着嘴移开了目光。
“我叫卿言。”她简短地说。
她几乎一言不发的跟在何傲君和何梦露的身后,脸上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何梦露戴着防晒的白色宽檐草帽,穿着轻飘飘的淡绿色连衣裙。蓬松的裙摆偶尔会蹭到卿言的手背,痒痒的很舒服。她肩上背的小挎包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地跳动,金属的搭扣有节奏的反着光。卿言只顾低头看着那闪光,看得她视野里都留下反色的光斑才不得不移开目光。
她和何傲君兴致勃勃地聊着天。卿言明明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但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她看到何梦露的草帽上缀着小珍珠的丝质蝴蝶结被风吹的胡乱颤动。
电视上的明星都没有这样好看。
下一瞬,何梦露的帽子被风吹起。她没有来得及用手扶住,帽子就飞离了她的脑袋,将她收在其中的一头亚麻色长发散下。
卿言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帽子。
那蝴蝶结正落在她指间。
何梦露匆忙地整理几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才有余力接过卿言递来的帽子。
“谢谢。”她说。
话音刚落,风却停了。
“虽然有风的时候帽子会被刮走,但是没风的时候好热啊。”何梦露戴上帽子,开口道:“一起去吃冰淇淋吧。”
“大小姐,冰淇淋店要走好远呢。”何傲君提出异议:“去路边买根雪糕吃就行了。”
“啊。”何梦露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道:“那就去吃雪糕吧,傲君姐,你要请客哦!”
“我凭什么要请你啊。”何傲君拒绝:“喊热的不是你自己吗?应该是你请我们吧。”
卿言后知后觉,意识到姐妹俩是怕她没有钱,想要自然的把“卿言是被请客的一方”划分到“去吃雪糕”这个提议的默认条件里。
明明可以去吃听上去更好吃却更贵的冰淇淋,为了照顾她而消费降级成雪糕,甚至还要用不伤她自尊的方法提出请客……
卿言再一次意识到,也许对其他人来说,和她交朋友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谁都不要请谁了,”卿言开口道:“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好久吧?那就一起去吃冰淇淋吧。”
说得很轻巧,可她也不知道那东西在市区卖多贵,自己究竟能不能负担得起。
可何梦露最开始是想吃冰淇淋的。
何傲君与何梦露交换了一下眼神,何傲君开口道:“那边有一家肯德基,我们去那边吃冰淇淋吧!我有优惠券。”
何梦露附和道:“还可以尝尝新品……我肚子好饿哦。”
卿言不是第一次听说肯德基这个地方。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和义工们偶尔会提到这个地方,好像她们家里的小孩子都很喜欢。
她们推门进去,发现里面果然坐满了妈妈和小孩。当然,学生也不少。
叁个人选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坐下,何傲君从兜里掏出几大张五颜六色的纸质优惠券分给两人:“想吃什么就撕什么吧,我有好几张呢。”
卿言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好奇的仔细端详,发现优惠券是一大张彩色的纸,被虚线分成许许多多的长方形小块,每一小块上最醒目的就是食物本身和价格,下方还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卿言拿近了仔细看,发现是在说有的券只能早上用,有的券只能下午茶用,有的券双休不能用之类的东西。
她着重的看了一下冰淇淋,五块五毛钱两杯。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贵。
“第二杯半价,还有一张免费券……”何傲君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进行什么头脑风暴。
“你选了什么?”何梦露凑过来看卿言手上的券,见卿言什么也没撕,就指着其中一个套餐说:“这个好吃的!配的饮料也好喝!”
卿言把何梦露推荐的那张撕下来。
等到何傲君终于头脑风暴完毕,手头上揣了一把券:“我去买。卿言给我十四块五加一块五,一共十六块。梦露给我叁十二加十四块五加六块五加七加九加一块五,一共七十块五……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完不是还有你们吗?”何梦露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我们人那么多不会浪费的。”
卿言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她一辈子都没有获得过一张属于自己的百元大钞。
她掏出二十块递给何傲君,心情有点低落。
“我刚刚掏钱的样子很帅吧!”仿佛要打破坏心情一般,何梦露一边收拾着桌上残破不已的券,一边解释道:“我上学期在市级征文比赛上获奖了,虽然是叁等奖,但奖金也有一百块。可拿到奖金的时候还在准备中考,天天做题憋都憋死了,钱没有地方花。所以那时候我就决定,中考过后我要一口气把它花掉,好好地犒劳犒劳自己。”
“你好厉害啊。”卿言有点惊讶,原来作文写得好就可以赚到这么多钱。
不过,想要在一整个市的学生之中脱颖而出,大概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卿言与何傲君的学校也经常组织学生参加征文比赛,似乎没听说有谁得到了发奖金的大奖,多数只有奖状。何梦露应该是参加了更大型的征文比赛吧。
“真的好厉害。”卿言不由得重复了一句。
何梦露却说:“可能只是占了学校的优势吧。听说每个学校得奖名额是有限制的,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说,我的征文得奖了并不一定就代表我真的那么优秀,反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爸妈把我送进了名额多的学校。”
她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刚得知的时候,还挺泄气的。奖本身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奖状我给扔了。只有奖金是比较让人高兴的,我就想干脆花个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复杂的事情,卿言也搞不太懂,总之这钱花出去了,让何梦露很高兴就够了。
何傲君端着盛得满满当当的餐盘小心翼翼的挪回座位:“店员姐姐看我点了这么多,怀疑我在养猪。”
何梦露打开蛋挞的盒子:“那我今天就用蛋挞魔法把你们都变成猪。”
何傲君“哼”了一声,率先挑了一个:“猪就猪,反正有人请客,干嘛不吃。”
何梦露也拿了一个,把盒子很自然的转向卿言。于是卿言也拿了一个。
蛋挞甜的可怕,卿言其实不喜欢吃特别甜的东西。但何梦露好像很开心,所以她吃的也很开心。
卿言也不喜欢那种被别人同情的感觉,他人对她的“特殊照顾”似乎是一遍又一遍的在提醒她,她是个可怜的没人要的小孩,是没钱没见识的孤儿院出身的孩子。
可这一天,不知怎么的,这个敏感的开关似乎被人轻轻一碰,就关上了。
卿言记不起自己有没有这么纯粹的开心过。夏天的风、比雪糕要软的冰淇淋、很甜却不腻人的蛋挞、清爽的冰可乐……还有何梦露飘扬的裙摆。
何梦露的笑容,何梦露的声音,何梦露发间的椰子香……
“卿言,你干嘛一直不说话?”何傲君打断她发呆:“还看着我们笑。”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卿言眼神刻意没有瞟向何梦露:“有个妹妹真好。”
姐妹俩又对视一眼。
何梦露可能是怕卿言想起自己的身世,连忙说道:“不是妹妹好,是我好,是我本人好。”
“开学以后,你会天天见到她。”何傲君嗦了一大口可乐:“可粘人了,能烦死你。”
不会的。卿言想,才不会呢。
番外一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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