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问句,但陈宴清无比肯定。
姜知白轻笑道:“是。”
陈宴清不说话了,因为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他其实很理解他。
母亲守关早产,刨腹身亡,父亲一生戎马,死无全尸,妹妹十八轻龄,芳华早逝,姜家满门鲜血筑威名,却从未得到应有的善待,他愤怒、崩溃、怨恨……
毕竟快马加鞭回来,那是他唯一的妹妹,血脉至亲。
“陈宴清。”
姜知白叫他。
“我知道你奉皇命而来,我不与你为难,也愿意跟你走,只是有句话……想要告诉你。”
陈宴清问:“什么话?”
“你一直找的小姑娘,是姜棠,我妹妹。”
一阵风过,吹暗了天地。
陈宴清冷淡的扯了唇角,“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年救你那个五岁的小姑娘,现在就在你眼前。”姜知白抚着墓碑雪花,神情诡异温柔,他看着陈宴清问:“她死的很惨是不是?满身鲜血的样子,像不像与你那年初遇?”
陈宴清挪移目光,看到姜棠二字,一瞬间便似看到那日……
寒风吹落青衣,命中注定的落在他脚下。
他抬起眸,看到她如雪般苍白的面颊,很消瘦的骨骼,却丝毫没掩盖她的精致,就那么躺着,无端入过他几次梦。
“我妹妹姜棠,少时活泼。”
“五岁那年于宫墙中,救过一少年,被人围堵不退,棍棒所伤。”
姜知白的嗓音在风雪中低沉又温柔,“老王爷中正念恩,此事一旦被他所知,留给你的路怕逃不过成亲。但因姜陈两家门第极高,联姻势必为人忌惮,更因我妹醒来脑袋迟钝,你性情乖戾不堪为配,父亲也不忍她入虎穴王府,这件事便被父亲一力压下。”
也正因姜延处事圆滑,护女滴水不漏,这件事陈宴清查了多年,未有端倪。
“你若不信,可开馆验尸,她后脑处有小指宽的伤口……”
姜知白低声笑道:“可以说救你一命,毁我妹一生,她正义善良我们引以为傲,姜家从未怪你,但陈宴清你要知道,你欠她的是十三年清明神智、喜怒从心。”
萧瑟的深冬,树梢最后一片枯叶落下。
姜棠看着一坐一站,两辈子自己深爱的男人,大为震惊。
那段她缺失的五岁的记忆,犹如噩梦不愿回想的大雨,就那么忽然钻入脑海之中……
她听见一群人唱:
“陈宴清妓生子,爬□□是人狗!”
“没爹疼没娘要,生来就是小畜生!”
她听见自己哭喊着说:
“小哥哥别怕,糖糖保护你……可我们会死吗?”
“不会。”
“呜呜呜可他们打我,糖糖好疼啊!”
那一日。
姜知白自坟前毒发身亡。
一生丧父丧母,未能留住胞妹,最终没本事报仇就用死来刺激了陈宴清。
他说:“很抱歉啊陈宴清,你的安静日子,就这么被我打破了。”
那一日。
陈宴清恍若入定。
姜棠救他,却因他而迟钝,间接脾性纯然被帝王觊觎,酿造一生悲剧。
他躺站在坟前,心上像有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剜着肉。
陈宴清一生冷清寡淡,唯独为她牵动了情绪……
他会想起那个五岁的小姑娘,恰着腰说:“你们不许动他。”
也会想起那日宫门的再遇,飘飘然的大雪落在她身上,小姑娘躺在板车上,熟睡的样子静谧而美好,脸上苍白,近乎盛雪,脆弱的如同琉璃易碎,身上却沾满了鲜血,怪不得他觉着的熟悉。
正如姜知白所说,陈宴清的安静日子就此被打破了,姜棠看着他陷入梦境,日复一日。
男人一生未欠过谁,对她的亏欠成了魔怔。
终于——
在姜棠死去的第七日,陈宴清入了宫。
姜棠跟着他站在龙泉宫内,殿内烛光明澈,剧烈摇曳,映照在他的眉眼,轮廓沉隽,他拖着一把带血的长剑,在地上逶迤出一道红色的光。
表情似是痛恨,又似敛着情绪无悲无喜。
腊月的天,窗外忽然闪起几道惊人刺目的闪电,雷声震天随之而起。
浅睡的皇帝忽睁开眼,瞧见他和他的剑,忽眦目欲裂。
“陈宴清?你要干什么?”
一阵风过,蜡光暗了又明,照在陈宴清脸上。
他募然一笑,“臣,恭请陛下——殡天!!”
那一刻愕然、解气、通话,所有的情绪涌上姜棠心头。
她站在陈宴清身后,看着长剑抹颈,利刃穿心,皇帝的鲜血四溅,浇灭了最近的烛光,然后一场大火,吞噬帝王寝宫,火舌蔓延几里,宫人提灯来援,救出的也只是一具焦尸。
陈宴清伫立原地良久,面上斑斑血迹。
此后李陌登基,虽竭力掩盖,陈宴清仍担了一身骂名。
……他不在乎。
然后不过一月,先帝痨病传闻忽起。
后渐渐演变成,先帝死于痨病,众所周知痨病具有传染性,一经散发,后果不堪设想。李陌虽为父痛心,可彼时身为太子,仁政爱民,只能强忍为人子之本能,才下密令陈宴清焚之。
这样的理由摘除了陈宴清,却仍有人不信,只是慑于新皇之威,无人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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