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她一直都循规蹈矩,在云家听云父的话,出嫁了便听孟之昂的话。他们让她做什么,她乖乖照办。不准她做的,便是打死她,她都不会碰半点。这般放肆嬉戏,于她而言更是天方夜谭。
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姑娘家不都该如此吗?帝京过来的人,不是更应该严以待己吗?
怎么她们却敢这样?
一道在露天的地方泡汤泉也就罢了,现在还在水边嬉戏,衣服都湿成这样了……真的没有关系吗?
云旖脸上红云遍布,不由低下头去。
却在这时,一片水花“哗啦”从池子里泼到她腿上。沐浴用的衣裳本就轻薄,经这一闹,大腿往下都湿了个尽透。修长笔直的两腿若隐若现,宛如白玉砌成。
云旖这下连脖子都红了,连忙后退几步,弯腰拿怀里的衣裳遮挡。圆润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似也羞于见人一般。
可叶轻筠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犹自向她扬水,坏笑道:“你若还不下来,我便要上去逮人了!到时候你会以何等丑状落水,我可管不着。”
云旖还想躲闪,却根本躲不过去。几个弹指的功夫,她就被浇成落汤鸡,怀里抱着的旧衫也没能幸免。她没办法,只能望向元曦求救。
可元曦却装作没看见,跟着叶轻筠一道朝她扬水。
云旖又急又恼,跺了下脚,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随手从拿起旁边的小木盆舀了满满一盆水,看也不看便一股脑儿全泼了出去。
元曦有点武功底子,很容易便躲了开。
叶轻筠却是生生受了下来。汤泉如注,在脸上织成水帘,她几乎睁不开眼。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云旖吓得不轻,忙丢了木盆,本能地就开始连声道“对不起”,低头四下里掏,想寻一条干净帕子给叶轻筠擦脸,却根本找不到,急得她直跺脚。
却也在这时,她双脚叫人抱住,猝然往下一拽。
云旖毫无防备,人径直摔入汤泉池中。她不会凫水,尖叫着扑腾双手,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元曦和叶轻筠却一直在她两侧护着,直到她在池子里站稳双脚,都始终没离开。
“好啦,这下咱们扯平了。”叶轻筠朗声笑道,根本没将刚才之事放在心上,“接下来我可不会再手软。”说着便又推了一波水过去。
云旖闭眼挨了一记,下意识扬了一波水花回去。
等水花都溅到叶轻筠身上,她才发觉不妙。但同时,她也小小地把自己惊了下,从小到大,她一向乖觉,便是真遇着了难事,也只懂隐忍,笑着逆来顺受,什么时候也学会反击了?
诧异地看了片刻自己的手,云旖又迟疑地看向叶轻筠,她正忙着和元曦激战,笑得灿如夏花,的确是没有任何要责怪她的意思。
云旖心弦微微触动。
元曦再次牵起她的手,喊她过来帮忙。她攥了攥手,心头虽还有所犹豫,却也是难得没有再拒绝。
*
汤泉池内欢笑不断,池外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贺延年小心翼翼地献上一盏茶,便鹌鹑似的缩回角落,不敢言声。偶尔抬眸打量一眼,撞见卫旸阴沉的眼,他又赶紧低下去。
池里传出的笑声越欢,卫旸的脸色便越难看,尤其当这声音还来自元曦,那张脸几乎能沉到地上!
他承认,之所以答应带小姑娘来这汤泉山庄,除却想帮云旖之外,他也的确存了点私心。为了这几日,他也着实准备了一番,就等着今夜抱着小姑娘一道好好享受。
汤泉、月色、元元,光是想象就无限美好。
可现在……
卫旸沉出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鹿游原过来寻他泡汤泉,嘴里还不住抱怨:“云雾敛那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不就被人家冷落了一回么,至于挫败成这样?连汤泉都不泡了,啧啧啧……”
一连串“啧”,啧得卫旸眼皮狂跳,总觉他在指桑骂槐。
扯唇凉凉一笑,他悠悠道:“鹿大人不矫情,尽管自己泡去。这几日山庄里的花销,可就全仰仗你了。”
刚被罚了一年俸禄的鹿大人:“……”
哈???
第82章 橘子
从汤泉池里出来, 夜色已将人间温柔包裹。
三人都成了落汤鸡,不是泡汤泉泡的,全是叫对方泼的。起初大家都还只是拿手拨水花,不知谁先撑不住, 拿小木盆舀水泼人, 另外两人也有样学样, 跟着找家伙帮忙。
一场泡汤泉便成了打水仗, 闹得三个人都筋疲力尽。
不过心情却都不错。
别说元曦和叶轻筠, 就连云旖两眼也弯成了月牙。相识这么多天,这还是元曦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般灿烂,像冬日里的太阳, 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叶轻筠更是惊呼出声:“明明是个大美人, 为何总愁眉不展?”
云旖头一回听别人这么直白的夸奖,愣了许久,才眨巴着大眼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叶姑娘过奖了。”
声音虽还细如蚊蚋, 却是难得没再反驳别人的夸奖。
元曦和叶轻筠互视一眼,由不得会心一笑。
“没过奖,你本来就很漂亮。”元曦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抬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绕到耳后, “以后也请继续这般,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不为任何人, 只为你自己。”
不为任何人, 只为自己……
云旖浓睫轻颤, 愕然抬眸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从云家,到孟家,再到眼下被另一个“新哥哥”接走,她就像一个负担,一个累赘,只能依附别人,没有自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爹爹在的时候,她依靠爹爹,爹爹就是她的天。
她不是云家的孩子,她知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从爹爹看自己的眼神里,她就已经感觉出来。那里头有疼爱,有关切,也有欢喜,独独没有亲近。
哥哥做错事,他会骂,会罚,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怨。唯独对她,只有忍让。无论她闯出多大的祸事,爹爹都只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让她以后莫要再犯,也就了了,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起初她以为,这是爹爹对她的偏爱。直到晓事后,学会辨是非,懂得分善恶,她才晓得那种忍让,不过是陌生人之间的客套,以及对上位者天然的敬畏。而他眼里的欢喜,也不过是一种待价而沽的窃喜。
他从未有一刻,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
可是她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爹爹。
只要爹爹不点破,她也就继续假装不知道。哪怕是冒充的家人,也是一家人,她不想失去,也没办法失去。爹爹来给她采血,她便乖乖装睡。
她愿不愿意,开不开心,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爹爹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彼时天真,以为只要自己能一直装下去,她的家就不会散,可爹爹还是走了。
为了拿她给哥哥谋一个更好的前程,被人害死。
连具全尸都没有。
她的天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找哥哥哭。有他在,至少这个家还没散。可他也只是漠然甩开她的手,丢下一句“珍重”,就转身走了。
她追在后头,一步也舍不得远离,眼睛肿了,脚也破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夕阳尽头,都没回过一次头。
也是在那残阳尽头,孟之昂来了。
那是个恶魔,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知道。
他们都说他是难得的良人佳婿,才华横溢,又温润识礼。自己能嫁给他,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只有她知道,人后的孟之昂究竟是何等可怕。
他不曾打过她,也从不曾拿污秽的字眼侮辱过她。可他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带脏字的指桑骂槐,无不比打骂更伤人于无形。
在那间满是铃铛的密室,一次又一次凌迟她的心。
她想过反抗,想过逃离。
可每当铃铛声响起,那一句句羞辱便会随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吵得她头疼欲裂,几近窒息。她根本无所遁形,只能卑微地恳求他原谅。
他们都说他爱她,让她别不知好歹。便是真有什么不妥,也一定是她有错在先。
一个个都站在制高点,背对着太阳。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见一张张鲜红的唇,戳着她的脊梁绵绵吐着针。
比刽子手手里的刀还可怕。
从挣扎到麻木,都不过是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渐渐地,她也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爱,她不该贪婪。
孟之昂希望她做个什么样的妻子,她便做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是现在,却有人对她说,她可以不为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像是有什么暖流无声注入心田,搅得云旖心潮微漾,腔子里装不下,便直往眼眶里涌。
云旖咬紧下唇努力忍住,泪水还是克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抬袖拼命擦,泪珠却越擦越多,湿了大片衣袖,连手都是抖的。她索性也不强撑,扑到元曦怀里肆无忌惮地大哭,不住点头,哽咽说:“好。”
月色映照她眼眸,狼狈却也璀璨。
元曦和叶轻筠皆心疼不已,却也松了一口气。
*
从汤泉池到住的卧房,路程算不得远。
因着要送云旖先回去,元曦才耽误了一会儿。
等一切安顿完毕,元曦再回去自己住处,月已上中天。清浅的薄光如薄纱般悠悠笼在山庄上空,包裹出一片旖旎的梦。
自打来了这芙蓉城,元曦便一直和卫旸同屋而住,并未分房。如此招摇,元曦本是不愿意的,临了到底架不住某人强势,只能从了。
来山庄的马车上,他还抱着自己,说到了地方要一块泡汤泉,解解乏。
元曦念着他这几日疲惫,倒也没反驳。可人算不如天算,眼下计划叫云旖的事打断,她也一晚上没见到人,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小院里灯火俱歇,四面鸦雀无声。
元曦站在月洞门外朝里瞧了眼,屋里静悄悄的。
以为卫旸已经先行入睡,她便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才刚迈进门槛,她便叫上首太师椅上端坐着的某人给骇了一大跳。
屋里没掌灯,黑黢黢一片。
男人就这么直着背,敞着腿,大马金刀地坐在黑暗中光,高大挺阔,像庙里的门神。脸上沉凝,几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瞧见她也没什么好脸。
“你做什么呀?吓死我了!”元曦拍着起伏的胸脯,大口喘息。
卫旸冷冷斜她一眼,语气裹满了外间的寒霜:“还知道回来?”
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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