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高海拔的天空一片清澈的透蓝，阳光直射得人眼花。
    一栋五层的办公楼里陆陆续续出来了一些穿着统一工作服的人，一来到光线明亮的室外，拿着铝饭盒的蒋乔不可控制地眨了一下眼睛。
    旁边一位二十来岁气质纯真的年轻女同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慨说道说道：“一转眼，我来到这都一年多了，想当初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看基地里的哪哪都激动，现在却对基地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说完，她侧过头来看着蒋乔，语气小心问道：“老师，您当初刚到这是不是也一样激动？”
    蒋乔边走边随口说道：“没有，我第二天就想回家了。”
    这是真话，但周围的人没一个信的，就连冯家华也不信，虽然当初蒋乔面上确实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相信蒋乔心里是激动的。
    其他后来加入的人也不相信，想回家？不可能，老师那么爱工作的人，怎么可能第二天就想做个逃兵回家呢？
    蒋乔吃完午饭后，在食堂外面的水槽洗干净饭盒，跟其他告别，就往一号楼走去。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蒋乔轻轻敲了一下门，说道：“首长。”
    基地负责人挥手示意蒋乔进来，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蒋老师虽然我批准你离开基地，但你申请到外沿工作的事我不同意。”
    这些一年多，蒋乔不仅把当初承诺的任务圆满完成了，眼里还有其他活，高级活。
    例如把发射台的装填系统实现了自动化，现在填充一次燃料只需要30秒。以往都是靠着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工操作。
    填充燃料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一点差池，整个发射台就成了一片火海，几千度的高温烈火烧得什么也不剩下。
    蒋乔带领着团队把基地可以实现自动化控制的环节全部改为用计算机控制。
    一周前蒋乔递上了调职申请书，即使她编写的制导系统程序软件没有投入使用当中，但后续的细枝末尾可以交给她带出来的团队负责。
    见蒋乔不说话，基地负责人继续说道：“我知道其他研究项目都赶不上你的进度，你待在基地也没有事情可做，不能让你白白空等整个项目完成。”
    “这样吧，上面要研究新一代战机，即将在京市举行方案论证会，也请了我们单位派人听一听，将老师由你代表单位去听一听怎么样？”
    蒋乔心里一个大写的卧槽！
    她定定地看着基地负责人，我哪里给您错觉了，认为我无所不能，学计算机去研制导弹，导弹造完后，去造飞机，以后是不是要我去造航母。
    隔行如隔山啊！我是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是吗？
    此时蒋乔忘了有句话，flag不要乱立，因为真的有可能成真的。
    蒋乔的无声控诉，基地负责人领会到了，他清咳一声，拍拍蒋乔的肩膀，循循善诱说道：“蒋老师，你才二十二岁，大有可为，上面有意培养你让你先锻炼锻炼，以后就能挑大梁独当一面了。”
    “虽然吧，这个跨得稍微有点远，但是航天和航空以前是不分家的，一通百通啊，这可是最上面对你的高度信任。”
    “你可是从基地走出去的人，不可以给基地丢脸。虽然上头心里是属意你的，但也要公平竞争，你好好干，拿出一个好方案来，通过竞标。”
    蒋乔还是不开口说话，基地负责人仰头叹了口气，然后温和说道：“蒋老师你在一线才干两年，年纪轻轻就想下到三四线了？在三四线对你来说，除了养老你还能干什么？”
    蒋乔淡淡吐出三个字，“生孩子。”
    一个任务前期和后期最忙，要是她接下研究新一代战机的项目，生孩子的事只能往后移。
    她不是生育望强烈，而是她已经答应好婚后两年生孩子了，这等同于在心里给自己设了限。
    要是不完成，绕过去她心里不舒服，正儿八经承诺好的事她从来没有失言过，这是几百年来她严苛的坚持。
    基地负责人一哽，他都忘记蒋乔已经结婚两年了。
    他猛敲了一下桌面，无能为力说道：“蒋乔，你知道在我们的领空上飞的飞机是谁的吗？是其他国家的敌机！是来耀武扬威刺探情报的！”
    “你才二十出头，比你大的还在读大学呢，别说结婚生子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很多老前辈都是三十好几才成家的。”
    “上一代的老前辈都七老八十了，他们为国家奉献了大半辈子，该颐养天年了，现在该你们年轻人接过担子了，蒋乔，如果年轻的同志人人都不想接棒，在将来的某一天国家怕不是又要挨打。”
    蒋乔低头抿了一下唇，无奈问道：“那我被调到哪里？”
    基地负责人拍掌笑道：“成市飞机设计研究所。”
    接着他又叹服说道：“蒋乔，我可以告诉你，飞机局对这个新一代战机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硬性指标，最关键的点在电子系统上，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说明白的，是非你莫属，我们找不出在这方面比你更擅长的人来。”
    蒋乔起身语气平静说道：“好吧，我去听这个论证会。”
    外人只看到蒋乔从容不迫地把任务完成得多么漂亮，却不知道她在心里狠狠地骂过自己多少次，蒋乔，你几百年的书白读了！你是个白痴，连这都想不出来！
    第287章
    晚星低垂,黑色的云雾从圆月前飘过。
    晚上十一点多，蒋乔交接好工作后，跟一帮同事握手拥抱告别，然后回到办公室抱起装着私人物品的纸箱,走到灯开关前,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奋战过两年多的办公室,随即把灯光了。
    下一秒门在黑暗中合上。
    蒋乔来的时候只带得一个手提箱来，走的时候带走的也只有一个手提箱。
    偌大的机舱里一片寂静,坐着十来个人穿着黑衣黑裤的人，连蒋乔也穿得一身黑,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开□□谈。
    最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神情悲伤的中年男人,他紧紧抱着一个用红旗包裹着的盒子。
    这位中年男人是发动机研究室的任主任，一周前研究室里一位研究员因为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突发心力衰竭而去世了。
    按照他遗书的意愿，他生前不能陪伴家人,死后希望自己的骨灰能送回家里，由家人进行安葬。
    飞机上除了蒋乔外,都是领导,本来该来的是钟主任,但他有急事要去科大一趟,于是就拜托蒋乔来代替他去这一趟。
    在钟主任看来,蒋乔虽然职位低，但分量比他这个领导都重。航天部的部长可是无不自豪地说,蒋乔的脑袋里装的全是黄金，她要是磕着碰着了,他都要心疼老半天。
    飞机抵达浙省的机场,蒋乔和其他人一起坐上大巴车,从机场前往这位牺牲的同事的家里，把骨灰稳妥地交到他家人手中，然后亲眼看着入土为安后才能放心离开。
    一行人走进昏暗狭窄堆着不少杂物的单元楼，来到了三楼的一个门前。
    站在紧闭的门前，前面的人迟疑了，始终没那个勇气敲响那扇门。往后一点的蒋乔伸出手来，越过前面的人持续不断地轻敲了几下门。
    没一会，一位穿着头发凌乱眼眶红肿的三十几岁的女同志打开了门，她一眼就看到了骨灰盒，涓涓的眼泪立即就从她眼睛里流出来，她站都站不住，以摔倒的姿势扑向那个骨灰盒。
    其他人的眼泪也立马流出来了，两位女领导一边忍着哭声，一边立马把人搀扶了起来。
    两室的单元房里挂着白布，起了一个小灵堂，几个穿着黑衣绑着白布的家属悲痛地哭着。
    蒋乔他们一个个地安慰，等家属的情绪稳定了些，任主任从包里掏出两个厚厚的信封，哑声说道：这是抚恤金。”
    除了一次性的抚恤金外，所有的同事都凑了一点出来，让任主任交给康贤的家里。
    开门的那位女同志是康贤的妻子，她使劲地摇头撕心裂肺哭道：“我不要钱，我只要他回来！”
    旁边的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搂着一个六七岁的仓惶懵懂小女孩，痛哭流涕叫道：“儿子啊，你就丢下我们全部人走了，这让你娘怎么活啊！”
    领导们又忍着泪去安抚家属，任主任说道：“康贤是个好同志，我作为他的领导，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都是我错。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康贤的妻子刘芝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说道：“不用了，明天我们就带康贤的骨灰回老家下葬。”
    小女孩动动嘴唇，捏着衣角嗫嚅说道：“妈妈，我肚子饿了。”
    刘芝兰不耐烦地回头，吼道：“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老太太立马瞪眼说道：“你冲歆歆发什么火，她可是贤娃留下的唯一的苗。”
    其实刘芝兰吼完后，脸上立马就出现了后悔之色，她软了语气说道：“妈妈，去给你煮完面条。”
    蒋乔拉过小女孩的手，起身说道：“刘姐，我去煮吧。”
    刘芝兰拿起手绢擦了一下眼睛，说道：“那谢谢你了，面条就在架子上。”
    厨房在阳台外面，蒋乔洗了锅开火先把水烧开，她拿起一个鸡蛋和一颗青菜，说道：“歆歆，阿姨放鸡蛋和青菜下去可以吗？”
    康歆抽了一下鼻子，沉默点了一下头。
    水微微冒泡，蒋乔就把鸡蛋打了下去，为了鸡蛋熟得更快，还把鸡蛋打散了。
    康歆吃完面条后，蒋乔将碗洗了放回碗橱里，然后她掏出记事本来，写下一连串的电话号码、姓名和地址。
    将两张记着电话号码、姓名和地址的纸张撕下来递给康歆，蒋乔蹲下来压低声音说道：“歆歆，这上面记着阿姨家的电话号码，你把其中的一张给妈妈，让她以后有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另一张你自己留着，跟你最宝贝的东西放在一起，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坏人坏事，需要阿姨的帮助，就打这个电话。”
    康歆把两张纸分别放进自己的裤兜里，眼含希翼地看着蒋乔，小声说道：“他们都说我爸爸死了，阿姨你能让爸爸活过来吗？”
    蒋乔转头去，好一会才转过来摸摸康歆的头发，柔声说道：“歆歆以后跟妈妈好好生活。”
    从康家离开后，蒋乔立即去了机场，坐上了回京市的飞机。
    到了京市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京市饭店成市跟飞机设计研究所的新同事汇合，讨论初步的评选方案。
    蒋乔到哪里，赵志华就跟到哪里，等电梯上了十一楼后，蒋乔朝赵志华说道：“你可以出去逛一逛，开会之前我都不会出去的。”
    赵志华摸了摸脑袋，有些羞涩说道：“那我回家一趟。”
    回家是真的，找对象也是真的，赵志华也是京市人，前年家里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两人处了一年，感情也处出来了。
    这时候大名鼎鼎的京市饭店甚至比不上后世的一些便捷酒店。
    1208房间内，本来就面积不大的房间里放了五六张小桌子，桌子上面堆着几个飞机模型以及凌乱纷杂的纸张。
    廖开遇看着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一阵脑壳疼，就快要开会了，也没有把最终的方案确定下来。那位主持大局的蒋乔同志什么时候才能到？
    他们所不比沈市飞机设计所，设备好底子厚，有苏联留下的技术援助，前年所里刚争取到三代歼击机的研制。
    按理说对这次竞标的可谓可有可无，全所的人反而斗志昂扬，憋着口气要把三代半歼击机的研究课题拿下来，从而两连炮打响所里的名头，以后能跟沈市飞机设计所一样吃上肉。
    “咚咚”的敲门声惊醒廖开遇的思绪，他微微皱眉然后眼睛一亮，笑着快步走去开门。
    蒋乔把工作证和调函拿出来，递给面前的方脸中年男人，说道：“您好，我是蒋乔，这是我的证明材料。”
    廖开遇对蒋乔的第一印象，就是太年轻了，看起来不像是搞科研的，而是像在中央芭蕾舞团的跳芭蕾的舞者。
    他愣了一下马上回过身来，接过蒋乔手里的资料，认真看了起来，特别是盖的公章核对地特别仔细。
    片刻后，他将资料还给蒋乔，伸手笑道：“廖开遇，成市飞机设计所的所长。”
    蒋乔跟他握了下手，然后廖开遇把她带了进去，介绍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成市飞机设计所这次来京市的有十人，如果没有意外，除了廖开遇之外，其他九人就是蒋乔以后课题组的成员了。
    负责国防科研工作的老元帅时常说，手里干一个，眼里看一个，脑子里想一个，为此他还提出了“三步棋”原则，在同一时间内，一种在探索研究，一种在设计研制，一种在列装。
    三代机已经在全力研制当中了，三代半代机立马进行初步的设想，航空部飞机局召开的论证会是为让所属的飞机设计所参与方案论证，然后把三代半代机的主要设计图纸搞出来，以待日后进行制造生产。
    蒋乔掏出包裹里的搪瓷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边坐下来喝水，边听着他们讲述的几种备选方案。
    带着细镜片眼镜气质温文的杜翔升说完了最后一个方案，殷切问道：“蒋老师，您觉得那个方案好？”
    蒋乔摆手说道：“不用‘您您的’，我们是同一辈的人。”
    所里核心的那部分中年骨干全部被分到三代机的研制工作中了，蒋乔要带的全是年轻人，刚出校园没多久还成为参与过具体的飞机研制项目中的学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