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忧背着光安静站着。
心跳顿过一秒,意外地没有情绪波动, 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定定出神,任由对面的人将纸张从手中抽出后,轻轻收回手。
对面的人似乎出了口气,很轻, 没什么痕迹。
他的冷淡同样有别于常人。
费行云习惯专注于自己的事, 却不吝啬于表露对别人的兴趣。这使得他总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悠哉,能在不同人之间游刃有余, 自然而然地被各个人群接纳。
阿婆曾经也说,要她不要过分专注, 学会对其他东西保持兴趣。
她以前不能领悟出这一点,年纪渐长,才渐渐明白其中的关键。
譬如此刻,对面的人情绪有那么一秒没能收住,又迅速被平时的散漫覆盖。
手指轻轻拂过堆叠的纸张, 又被随手扔上柜台原位。
他理了理口罩,垂首看她, 沙着嗓音,泰然开口, “走吧, 送你。”
连赶客都做得这么妥当。
安桓以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响在耳边——
天色晚了,会照顾人送女生回家这一点倒是从来没变。
许平忧眨了眨眼, 说不出自己的感觉, 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巷子中, 有了一两盏路灯亮起,比落日更亮,拉长每个过路人的影子。
“就在隔壁是吧。”问的她现在住的小区。
“嗯。”
微微错开的距离,看起来像是并排走着,实际上是一前一后,踏着路面的脚步声也错落。
她看着斜前方宽阔的背影,满腹的不解,疑虑,自然有很多想说的:消失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在想BBZL什么,为什么会不再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你明明说过……
……
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孩子们早不需要如他们那会儿一样,巴不得时时刻刻在街道巷里约人玩耍。他们有了自己的平板,自己的电脑,自己的手机,远比大人更擅长接收各种多姿多彩的信息。
路过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谈论的不是电视上播放的动画剧集,而是时不时掺杂了爱恋情节的所谓谁喜欢谁,谁讨厌谁,哪个偶像又出了新歌,甚至还有当下的时政新闻。
多早熟,也显得没有那么奇怪。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有好几个男生女生朗声打闹着路过,谈论着某某昨天打架被扣分,家里找了好几趟老师也没摆平。
“你还好吗。”
许平忧抬头,声音像融化进去,又像清脆地掉在地上,回响。
……他明明说过‘如果人生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无趣得不如跳进河里。’
“啊?”
费行云回头,看她,没反应过来,心思还在远处一两颗冒出来的星子。
许平忧不需要他的回答,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走……请假转学以后,每个月我都发了消息。”
内容就是刚刚问的那句,她也没有希冀过得到答复,后来渐渐地就成了习惯。
出于考虑,每条发出去的信息都被她干脆删掉痕迹,也因此一直以为这件事会就永远尘封成秘密。只是没想到今天会面对面当着对方说出口,并且,心情极度平静。
“不过我不知道你换了号码。”
费行云眨眨眼,笑起来,恍然大悟:“……谢谢你的关心?”笑声忘记克制,又惹起几声咳嗽。
许平忧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目的不是要这样一句话。
沿途的市政绿化树藏起夏蝉。川流不息的车辆路过,划破日夜的交接时间,留下若隐若现的发动机轰鸣声。
它们是没有感情的机械,所以才永远自由。
“我是问,你现在还好吗?”
两个人脚步停下来。对面的人转身,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依旧残留了一点小时候灰暗的底色,却没那么阴冷,更多坚定。
费行云的唇角渐渐拉平,半晌无声,才又笑了一声,道:“你想问什么,直说吧。”
“直说你会告诉我吗?”
许平忧藏在身后的手渐渐捏成拳头,理智冷静得过分:“肯定不会,所以我只问最关键的。”
费行云依旧从容地看她,双手摊开,有些失笑,哑道,“……能有什么不好的,人在,胳膊腿也俱在。”
许平忧隐隐失望,但并不流露。
她站得很直,唇齿发干,但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你真的能放弃吗?”
以前,她很喜欢画画,喜欢这种描绘事物的方法,记录故事的方式,留恋它的迷人。
喜欢到瞒着家里人,藏起所有秘密,忍受被责骂的可能,也要试图学习和它相关的知识,也拙劣地用仅仅知道的人际来往技巧去对待长辈,增加别人对她的好感。可惜结局鲜血淋漓,她最终还是让别人失望,也不得不认命。
可是认命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可以暂时等待。
“……你很喜欢吧。”
喜欢到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抱着吉他,挂着耳机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自己构造出私人秘密的空间。
许平忧知道自己已经有点逾矩了。可她忍不住,所以才控制着起伏的心跳,继续镇静出声。
又有热风吹过,带起费行云金色的碎发。
他像一座雕塑,沉静半晌,说些雕塑般冷酷的话,“我刚刚说过,你问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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