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叫他接触到音乐,后悔一时兴起,让他从小就尝试写歌。
世界上最招人恨的总是天才,这样为音乐疯魔挥霍自己人生的人,最惧怕这样上帝偏爱的存在。
明明费女士要带走他的时候,那个男人甚至难得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说后悔带他走上这条路,四处漂泊。
费行云原来以为,至少那是他还有一点父亲的意味,就是这么点自作多情的揣测,甚至促使自己从前偷偷写的东西发送过去,试图得到只言片语的评价。直到临死前,那个男人吐露心声:你这样的人注定要步我的后尘,要为了音乐辜负身边的每一个人直到死去,私自偷去他的时间和灵感也会遭受报应……
他那个时候几乎是恨毒了这个男人,情绪起伏,骂他是个酒鬼,是个混蛋,混蛋就该有混蛋的死法,不必要拖累他母亲。
“我会还给你的。”
费行云喘着气,冷冷地说:“我不会再写任何东西,你赢了。”
“乖男孩。”
那个男人听完甚至露出了笑,走的时候表情轻松,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神采。
……
这些更没必要详细地说出口,所以费行云顿了顿,只简单说成,“他死之前,我跟他发过誓。”
说着说着就习惯性地显出轻松,笑起来:“所以后半辈子轻松平稳点儿,总比被上天报应好?”
许平忧静静地坐着。
他们两个人,是第一次面对面将自己的事情摊开来讲。她听完,不问其他,忽然问:“你转学回来是自己的意思吗?”
费行云:“是。”没什么好否认的,他母亲开始因为担心他还惦记着之前的事情不愿意,架不住老人家身体的确不如从前,又倔着不愿意搬家,还有一点——
“你在那儿,好像比在我身边要开心一些。”费女士平静地说。
“好好陪陪奶奶。”
……
现在想,他那时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所以也远不是许平忧想的那么面面俱到。
“小时候有小时候的烦恼,现在有现在的,人类的每个阶段都在重蹈覆辙,”费行云将道理掰碎了,说成白话,“但至少可以对值得信任的人说出来。”
许平忧眨了眨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问出声:“……我是值得信任的人?”
费行云笑出来,很意外似的:“不然呢。”不然他大晚上的,带人走什么?
小孩子和青少年,他们总有一些大人眼中矫揉造作的烦恼,只可供同龄人分享。
就像两条异类金鱼,或许什么也不用共享,安静地呆在一块儿就能觉得轻松。
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两颗水果糖,分她一颗。
许平忧接下,闷闷地揉搓,却不拆开,等了等,说:“如果……”声音沉下去,细碎得有点听不清了。
费行云:“嗯?”
许平忧深吸一口气:“我说……如果我像你曾经跟我说的那样,坚持到大学,坚持到工作,坚持到可以独立的时候,再重新捡起喜欢的东西,你会一起吗?”
她声音越来越大,目光渐渐烧起来,语调冷静,“我不相信报应这一套。”
从一开始,她就不信,所以才敢逃出家门,被打碎了也还偷偷惦记。
而且,费行云分明也不相信。
“你有资格恨他,我没有,”她说得很平静,“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一定能在这座城市好好生活,也不一定就能像现在一样,遇见愿意抛开血缘关系好好对我的人。”
她轻描淡写地将藏了许久的秘密说出口:“所以你对他发誓也应该不作数,就算作数,也不会受到什么报应,就算遭受报应……”
“多个人总会好一点。”
“如果我食言了,我就一辈子不跟你见面。”她说。
……
费行云不知道想了什么。
他端详着她,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又好像纯粹只是打量,忽然指头招了招,示意她将手摊开,将自己的糖也放过去。
“你在说绕口令吗。”
费行云心神还在她的轻描淡写上,忽然被最后一句话逗得失笑。
“而且,我都不知道,”指腹接触到她掌心的一秒,费行云弯起眼睛,轻飘飘的,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声音却像贴着她的耳朵,“……你原来打算跟我见一辈子的面。”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许平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一腔热血还在烧着, 没料到对方重点在这儿,结巴一下,脸颊急得发起红。
费行云低着头没出声, 她还以为话是不是哪里又说得不对,正有点纠结忐忑,结果又等了几秒,少年肩膀震颤,明显憋不住笑, 渐渐地放肆起来, “……小许同学,脸皮太薄了啊。”
一把嗓音低低敲打着耳膜。
不过他没叫她太难堪, 笑了几秒就停下,继续轻飘飘地出声, 顺口道:“……真能见一辈子面也没什么。”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又借着扶手托住下巴,歪着头,天生的笑眼瞧她,语气却分明正经了些。
“我考虑一下吧。”
答的是她那一袭发自肺腑的话。
他并不主动去提她刚刚顺势说出口的秘密, 许平忧却知道他听见了——
费行云这个人,人如其名, 自由散漫,却包容大度。没有主动的意愿就没人能强迫, 说出来的话也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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