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失去了镇定，那冷漠也就变得僵硬。
    他没有放开周晓月的手，但也不敢再收紧。
    回应他的，是周晓月更加紧密扣上来的五指。
    周晓月红着眼眶提高音量：“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但我知道这一切或许原本可以避免的。
    如果他是在霍家长大的话，如果他没有因为抱错遭受这十七年的苦难……”
    指责卫沉的话，就算所有人都可以说，唯独霍长英不可以。
    她以为霍长英肯定明白。
    或许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不愿甘心。
    周晓月失望又痛苦地注视着霍长英，但她眼中的难过就和干涸的眼泪一样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空洞。
    霍长英笑容一敛，连假笑都挤不出来渐渐变淡，归于沉默。
    那漫长的寂静让空气都沉了下去，压得周晓月有点喘不过气。
    然后霍长英轻叹：“的确是我的错。”
    “比起我得到的，我做的确实还不够。我应该照顾好你们两个，而不是放任你们把情况弄糟。”霍长英这么说。
    卫沉终于把注意力分出来，那双漆黑的眼睛落在霍长英身上，就像机械平移般扫过，那死寂般冰冷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似乎真的在看死物。
    “你的错不在这里吧。”
    卫沉冷声说完，霍长英虚伪地笑了一下。他似乎想要钻回破碎的温柔面具里，又挣扎地从裂开的缝里泄露出真实的冰冷。
    “问题，要一个个解决，不管什么问题。”
    铃响终结了这场闹剧一样的冲突。
    霍长英盯着周晓月许久才离开，卫沉也不得不和周晓月分开。
    只是霍长英一走，他就卸下了警戒的御敌状态，在周晓月面前微微垂头，变得乖顺起来。
    因为得到了全然的信任和维护，那半长的黑发都要摇晃起来了。
    似乎是想要弥补之前的失误，又似乎是为了回报周晓月，卫沉极力证明自己做出承诺：“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我不会再给他伤害我的机会。”
    周晓月摇头说，“我会查清楚，拿出证据，他再也不能骗我了，谁也不能骗我！”
    卫沉张口还想说什么，又停下，微微皱眉。
    周晓月明白，她的事情已经有了头绪，但关于卫沉和霍长英之间的问题，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卫沉打了霍长英，就预示着表面上的平静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甚至顾不上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就怕周围对卫沉的误会变得更深。
    霍长英根本不需要说明什么，那脸上的伤就足够引起大家的同情了。
    要是霍长英说了什么——
    然而事情没有朝着周晓月最担心的方向发展。
    晚上。
    钱璃一回寝室就告诉周晓月：“霍长英请假了。”
    周晓月听得微怔，钱璃不等她问，就给出了公认的回答：“被霍沉赶上，他肯定压力很大。”
    钱璃一口气分享了许多关于卫沉的消息：“学校打算让霍沉在下周一上台演讲……
    我们老师还想拉他参加今年的数学竞赛，硬是要把人插进已经组好的名单里。
    可惜你不在，不然就能看到程从浩那张脸有多难看，他和陈平已经正常培训一段时间了，结果还没开始比呢，风头就完全被盖过去了。”
    周晓月马上追问：“程从浩没有找阿沉的麻烦吧？”
    “不会啦！现在程从浩连霍长英都说不上话，怎么可能找霍沉。”
    钱璃摇摇头，还在说，“而且霍沉考出第一诶，都已经证明实力了！之前很多传言也都有澄清发出来，没人会找他麻烦的。”
    “澄清？”
    “对啊，本来霍长英发话后，管理只是在论坛上置顶了相关公告，突然冒出来一大堆帮他说话的，估计是看他是新的第一名，墙头草跟风吧……”
    钱璃还把手机拿给周晓月看。
    周晓月仓促地浏览了一部分，反而从那满频的“好话”中感觉到一丝讽刺。但比起卫沉刚转过来时的待遇，至少有在变好。
    在一列匿名用户里，她看到有人在质疑霍长英出的题，当然底下马上就有拥护者冲着争吵。
    她没再多看，把手机还回去了。
    但因为钱璃提起，周晓月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霍长英说了那么多关于卫沉之前的事情——他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也参与其中吗？
    他有没有挖出卫沉的过往中伤对方？
    周晓月无法阻止自己的想法往最阴暗深处钻，她想着忍不住抓紧手里的纸，揉出一团褶皱。
    出于同盟情义，钱璃关心地拍了一下她，“你别撕破了，你拿着的这什么呀？”
    “《市一中52届绘画征集活动报名表》”
    钱璃纳闷：“这好像是去年那个画画比赛啊，你看这个干什么？”
    周晓月深深吸气：“我在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高二的时候，我和同班的韩佳一起参加了这个比赛……”
    “你也参加了啊，有拿奖吗？”
    钱璃直接说，“我们班好像只有霍长怡报名了，你肯定认识她吧，霍长英的表妹——后面她都没来上学直接去当美术生了，现在应该在准备艺考吧。
    真羡慕啊，霍家那么有钱，她随便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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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论画
    周晓月的动作和表情同时僵住。
    她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静止一会儿, 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晓月垂眼，在手里的名单上一行行地扫过。
    她看到自己的名字, 看到韩佳的名字。
    然后, 她看到了“霍长怡”。
    钱璃感慨：“那次霍长怡好像拿金奖还是银奖来着？反正挺厉害的！”
    当时的征画活动结束后，只公布了比赛名义上的奖项，从入围奖到首等金奖。
    从头到尾, 活动比赛都没有宣传过有艺术界大师王安瑞参与其中，也没用告诉任何人王安瑞在这场活动中挑选了一位徒弟。
    要不是韩佳说出来，周晓月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年的画画比赛里, 还有这样的内幕和隐情。
    她知道霍长怡很厉害。
    不管怎么样, 霍长怡至少拥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优点, 不是周晓月这样平庸到极点的废物。
    霍长怡是有艺术天赋的，霍长怡会画画, 霍长怡早就被业界大师看中了……
    周晓月脸色发白，她握紧手, 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璃的话让一个下意识忽略的猜想从周晓月的心底萌芽、破土。
    她一边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一边又觉得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断的否定和肯定在她的脑海里交叉着混乱起来，发出杂乱的“滋滋”声。
    ‘滋……’
    系统说服她：‘一定是他, 是他们……滋滋、他们都在骗你……’
    周晓月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韩佳控诉自己亲眼看见过霍长英调换了她和另外一个人的画作和署名。
    其实事后查证这件事，非常简单，只要周晓月把所有的画都找出来, 给韩佳看，韩佳一定能认出换的是哪一幅——
    所以，霍长英换的，是她和霍长怡的画吗？
    难道本来是她的画被看中了？
    周晓月在这莫名的想象里陷入一阵迷惘的糊涂。
    她被震惊、难过等等所有复杂的感情弄乱了。
    周晓月甚至有那么一点分不清, 到底是霍长英从头到尾把她蒙在鼓里更加荒唐, 还是她或许曾经真的做到某种成就这件事本身更不可思议。
    她跟着霍长英学过那么多, 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样事物上验证过她的能力和天赋。
    或许，她真的什么也学不会。
    何况她本来也可以什么都不用会——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她已经是周家的千金大小姐，还是霍家的未婚妻，她这辈子都是镶金的，衣食无忧，生活不愁。只要她乖乖听话，听爸爸妈妈的话，听霍长英的话。
    连爸爸妈妈也让她听霍长英的话。
    周晓月听了十几年，安然待在他们为她构筑的世界里。
    有霍家支撑，有霍长英“照顾”，她本该可以在这个童话城堡里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直到她惊觉自己一直活在不真实的、摇摇欲坠的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