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开了一张圆桌,红灯高挂,安平奇异地发现,四周居然不冷了。
他暗自转着心思,方才这姑娘给乌毕有红包,说不定是个长辈——结果一旁木葛生开了口,“老规矩,拜年发红包。”
“得嘞。”姑娘一打响指,“今年您听哪一段儿?”
“您今晚劳苦功高。”木葛生看着柴束薪,玩笑道:“掌勺功臣想听什么?”
柴束薪喝了一口茶,“你喜欢就好。”
“那便还是西厢。”木葛生捏起筷子,一敲杯盏,“来段红娘吧。”
说来便来,姑娘捏着餐巾一甩,眼波流转,“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
长腔一转,又看向柴束薪,“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
“风流不用千金买,
月移花影玉人来,
今宵勾却了相思债,
一双情侣趁心怀……”
这姑娘眉梢眼底都是戏,安平看得直乐,连带着乌毕有都笑出声,黄牛呛得直咳嗽,“诶呦我的老天!星宿子您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吧,别在这儿祸国殃民了!”
安平还在笑,笑了没两声,突然傻掉。
慢着,刚刚黄牛叫她什么?
星宿子?
?!?!
安平整个石化,木葛生仿佛专等着这一幕,院子里随即响起他和乌毕有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老五是老二带大的。”木葛生一边咳嗽一边笑,“老二小时候就泡在关山月,脂粉堆里长起来,俩人一个德行。”
安平知道松问童身世,然而还是震惊许久。芙蓉面,杨柳腰,花容月貌人俊俏,风流眼底杀人刀——妇女之友养出个女装大佬?
这玩意儿是成家学了吗?
满桌饭菜都有了解释,朱饮宵简直一头扎进了糖罐里,红糖饺子蘸蜂蜜。安平看得牙疼,怪不得周围不冷了,他是朱雀后裔,五行主火,连灯笼都亮堂了不少,满院子都是暖意。
朱饮宵笑嘻嘻收了木葛生的红包,“谢谢您嘞。”扭头看向安平,“对不住啊爷们儿,回头请你喝酒。”
他有唱戏的功底,方才一直捏着腔调和安平交谈,灵动娇俏。这会儿放开了嗓子说话,声音带着点沙哑,有种说不出的潇洒风情。
美人在骨,如火如荼。
安平记忆里朱饮宵还是个一身杂色的鸡毛掸子,被木葛生戏弄的满菜地乱爬,他盯着眼前的大姑娘,应该是大男人看了半天,实在瞧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
岁月可真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杀鸡刀。
朱饮宵应该是每年都来拜年,跟木葛生聊的热络,一通家长里短,夹杂着两人的大笑,连柴束薪也和他很亲近,神色里带着关切。
安平想起银杏斋主喜昆腔,过年时来两段儿是银杏书斋的传统,那年柴束薪第一次留在书斋过年,木葛生唱的也是一段西厢。
电视里传来不知哪朝哪代的老调,木葛生和朱饮宵开始拼酒,一路从桌边喝到了房顶上,柴束薪打开大门,满街人影憧憧。
刚刚入夜的年夜是很冷清的,人们都聚在家中吃团圆饭,而临近零点时,酒酣饭饱的人们就从家里走到街上,趁着醉意闲谈胡侃。除夕当晚是没有月亮的,但满城都是沸腾的灯光。
黄牛从厨房搬出一只大锅,抬到城隍庙门口,开始施粥,糯米里掺着桂圆、莲子、蜜枣和芸豆,小孩子提着灯笼围在锅边,圆圆的小脸红润喜人。
台阶上等粥的队伍越排越长,乌毕有将一只汤勺扔给安平,“过来帮忙。”
城隍庙虽然香火零落,但每年过年夜时的福粥都备受欢迎,人们总爱来这里讨个吉利。安平年幼时和父母一起过年,母亲麻将打了一半,一看零点将近,专门开车跑来领粥。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一碗粥的寓意,只记得那夜下了雪,空中充盈着蜜枣的香气。
一锅粥很快分完了,安平和乌毕有将大锅抬回厨房,对方突然问他:“你知道银杏书斋吗?”
“怎么了?”
“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他说过,银杏书斋建在一所寺庙里,每年过年时都有僧人分发福粥,零点时寺内最德高望重的方丈会敲钟祈福,人们坐在漫长的阶梯上,一边喝粥一边听钟。”
安平心说我知道,我亲眼见过。
那年的福粥还是柴束薪开的药膳方子,松问童熬了一下午,结果被木葛生和朱饮宵偷偷喝了大半锅,两人被松问童拿着汤勺满城追杀,最后还是乌子虚掏钱包了几家酒楼的后厨,这才赶上当晚的施粥。
厨房门被推开,黄牛走了进来,从灶台下端出一只小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福粥。
对方朝他们挤挤眼,道:“偷偷留的,趁热喝。”
“我没说不能喝。”柴束薪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对方敲了敲窗,“出来吧,马上就零点了。”
黄牛抖了抖,陪笑道:“果然瞒不过您老火眼金睛……”
话音未落,一缕火光冲天而起,炸开漫天烟花,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安平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只见朱饮宵站在房顶,手里捏着一只雀羽,羽毛被他一缕缕点燃,如金线般盘旋升空,砰然炸开。
乌毕有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两个脑袋挤在一只窗格里,“煮夜宵又在烧他的毛了?”
“星宿子每年都这样?”安平拿胳膊撞他,“烟花爆竹可是违禁品,城管你就这么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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