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她每每出门都极张扬,谢家的马车一穿过城东南的街道,各家便得到了消息,尹明毓刚吃了两个桔子就有人带着请帖上门来。
尹明毓是头一遭见南越各家女眷,并不认识,不过在此之前有稍作了解。
若以品级论,南越身份最高的夫人便是戚夫人,其后是尹明毓,再之后是刘司马的夫人,依次向下。
但若以本地势力来算,听说侥族族长夫人在州城出现时,之前的刺史夫人都要对她客气有加。
这次尹明毓宴客,侥族樊夫人不在州城,来的是州衙官眷和本地富户乡绅的妻眷,一到便主动自报家门,先向尹明毓行礼问好。
尹明毓态度和缓些,许多人都会受宠若惊。
刘司马夫人除外。
而且大多数女眷都还不是看刘司马夫人的脸色说话。
尹明毓听谢钦提起过,刘司马跟蛮族、侥族走得颇近,刘司马夫人在她到来之前,应该是南越女眷里备受追捧的人物。
不知道对方的笑容之下是否会对尹明毓有敌意,反正尹明毓对她没有丝毫敌意,甚至于,颇为热情。
“刘夫人,这是你家的女儿?”尹明毓笑呵呵地打量着刘司马夫人身边个头高挑甚至有些壮实的年轻娘子,半点不掺假地说,“瞧着可真让人喜欢,多大了?”
一看就是蹴鞠的好苗子。
刘娘子本来缩肩低头站在母亲身后,一听刺史夫人说“喜欢”她,惊讶地看向刺史夫人。
她容貌不算出众,但是浓眉大眼,五官偏硬朗,极像刘司马。
偏偏瘦的脸颊微微凹陷,又擦了厚重脂粉,描了细细的柳叶弯眉,涂了红红的口脂,看起来就像是男扮女装一般不自然。
尹明毓这才看全了刘娘子一张脸,又注意到她明明是骨架大的身形,露出的一截手腕却全都是骨头,不禁道:“瞧这瘦的,教人看着怪心疼的。”
刘娘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又看向母亲。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刘司马夫人又是下级官员夫人,当然不敢当众对尹明毓这个年轻的刺史夫人表现出不敬,只是随口道:“女儿家还是要娇弱些才好看。”
刘娘子自卑地低下头。
尹明毓注意到她的背从始至终都是微微曲着的,大概明白了缘由。
这是岭南,不是院墙深深的京城。
而且就算是规矩极多的京城,推崇女子端庄贤惠大度……也是各花各色,哪个规定女儿家要娇弱些才好看?
好看的人就是好看,尹明毓也喜欢好看的人,但好看不是标准。
刘司马夫人是约束自家女儿没错,上行下效,风气便是这么形成的。
尹明毓可不想走出京城了,还有人告诉她女儿家该如何如何,她不在意,却不乐意有人用这样的标准审视她。
在南越,她这个刺史夫人才是上。
于是尹明毓装作不了解,疑惑地问:“原来南越是喜欢娇弱的娘子吗?”
刘司马夫人道:“这才好嫁人些。”
尹明毓满脸惊讶,随即爽朗地笑道:“那我在南越估计是不好嫁的,得亏是生在京城。”
女眷们大多没出过岭南,一些官员春闱曾经去过京城,也不一定会带着妻眷,因而众人对她的说辞皆十分好奇。
“刺史夫人,京中是什么样的?”
尹明毓笑道:“京中常有小娘子着男装行走于街市,尤其是上元灯会时,一眼望去好些个小娘子男装结伴而行。”
“京里每年都有秋猎,各家女眷也会参与,小娘子们大多马上功夫极好。”
“去年我在路上,未能参与秋猎,但前年,我和一位郡主各自组了队,比赛蹴鞠,都是各家的娘子。”
刘娘子并一些年轻的姑娘们极为向往外面的繁华,也向往她所说的场景。
南越各族习俗不同,不过平民女子需得劳作,承担生计,健壮是最大的要求。
但上层早已腐坏许久……
尹明毓顺势便叹道:“我原还想在南越交些相熟的小娘子一起蹴鞠,倒未曾想南越与京城不同,只能作罢了……”
她只是想要蹴鞠而已,多么单纯的愿望,可惜不能实现。
尹明毓满脸遗憾。
各家女眷面面相觑,倒是底下有一些人家,很想要对刺史夫人巴结一二,眼里有些意动,又不敢出声。
这时,尹明毓又向门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嘀咕道:“我还邀请了节度使夫人,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竟是还没来?”
刘司马夫人等几个离得近的夫人,一听到她的话,纷纷露出惊讶之色,“您还请了节度使夫人?”
尹明毓面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怪我考虑不周,节度使夫人年轻时亦是极喜欢蹴鞠,我在她那儿提及之后,她极有兴趣,便说要来瞧瞧热闹,估计要败兴而归了。”
刘司马夫人立马改了口风,笑道:“哪能教您和节度使夫人败兴,南越这儿小地方,好不容易来了刺史夫人这样的京中贵女,我们都想家里的女儿跟您和节度使夫人学学呢,只是您二位别嫌乡下姑娘愚笨。”
尹明毓面露喜色,“可是真的?老话说入乡随俗,我是半点儿不希望坏了你们习俗的。”
一众夫人纷纷道:“不至于不至于。”
尹明毓笑容上扬,似乎蹴鞠赛就在眼前,干脆直接握住她极中意的刘娘子的手,道:“我是真喜欢你,还有其他小娘子们,日后常来我这宅子玩儿啊。”
小娘子们面上皆带着些兴奋,有些是为节度使夫人和刺史夫人的身份,有些则是对蹴鞠跃跃欲试。
又过了一会儿,戚夫人还未来,便有人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了一句。
尹明毓明明知道戚夫人何时会来,却也一副不知道的神情,教银儿去宅门口瞧瞧。
不多时,银儿小碎步快速返回来,喜气洋洋地禀报:“夫人,节度使府的马车都门外了!”
尹明毓便邀着众人一同去迎。
众人无一不热切,实在是节度使夫人极少露面,未曾想今日竟然能借刺史夫人见到她,自然喜不自胜。
戚夫人走下马车,甫一进宅子,便见到尹明毓打头而来,当即便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
其他人只听说过刺史夫人和节度使夫人有亲,这一见,彻底相信了,面上不显,心思各异。
尹明毓和众女眷一同拜见,起身后便挽着戚夫人的手臂,笑着说道:“伯母,方才我还和众位夫人们说起蹴鞠赛的事儿,她们皆极有兴趣,都乐意家里的女儿过来玩儿。”
众人一同应和:“是。”
戚夫人闻言,含笑扫过众人,“那我也能沾沾这些年轻姑娘们的朝气,多出来走动走动,倒是蹴鞠赛办起来,我和二娘设几样彩头助兴。”
众女眷一听有更多机会接近节度使夫人不说,还能得东西,附和的更加起劲儿,再瞧自家女儿时眼神不免都带着些期望。
有些没有女儿的夫人,则是满面错失机会的遗憾。
随后整个宴席,尹明毓和节度使夫人都是众人的中心,被女眷们的奉承包围。
宴席结束时,尹明毓跟各家的小娘子们约好明日还在这宅子里见,便送走了她们。
戚夫人来得晚,并不急着走,在堂屋等着尹明毓回来,才笑着问:“你还说我来帮你促成蹴鞠赛,你自个儿不就说通了吗?”
尹明毓道:“我一人哪成,我可是提了您,她们才改变了态度,还是您厉害。”
她微一顿,无奈道:“您不知道,刘司马夫人说女儿家娇弱些才好看好嫁人,我瞧着刘娘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戚夫人当然也注意到刘娘子了,嗤笑道:“姑娘家知礼明理,才是极重要的,且我瞧那姑娘像是练武的好苗子,若是生在武将家,或是再早些年,许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瞧教他们养得,畏畏缩缩。”
她是极厌烦人畏缩的,可又忍不住叹道:“我是眼瞅着姑娘们越来越被拘着……”
尹明毓未嫁前,甚少出门,对此没什么感觉,只是道:“我就是想蹴鞠玩儿而已。”
戚夫人豪爽地摆手,“想玩便玩儿,在这南越,谁能管得到你?”
尹明毓也是这般想的。
隔日,尹明毓送谢策去了节度使府,便赶到宅子,刘娘子等一群娘子已经在里面等着她。
尹明毓也不摆架子,直接叫金儿银儿教众娘子们蹴鞠,一群小娘子跑跑跳跳,没多久便气喘吁吁。
“娇弱”的刘娘子喘得格外厉害,回去的时候脚底下甚至有些打晃,刘司马夫人为了女儿能在节度使夫人面前露脸,不得不让她吃得多了些。
而第三日,尹明毓便穿上了一身干练的胡服,有些像男装,但有些不同,经过绣娘巧手,飒爽又漂亮。
她之前也穿过男装出行,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闹市,又这般模样出现在这些小娘子们面前,她们便以为这就是京城的流行,回去也悄悄做起类似的衣服来。
且有些娘子颇心灵手巧,又加了本地一些东西,极为出彩。
有些姑娘是不喜欢蹴鞠的,尹明毓也没强求,她也不止准备了鞠球,还有些别的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她一路上买的话本,就极受小娘子们喜欢,不蹴鞠的时候,好些都抱着话本看。
尹明毓只瞧着这么一大群年轻的小娘子,就心情颇好,白日里都耗在宅子里。
谢策觉得他受冷落了,想要闹小脾气,又怕母亲给他做蒸糕,便悄悄找到父亲,绷着小脸极严肃地说:“父亲,你不关心母亲!”
谢钦整日埋首于公务,此时看着还没有桌案高的谢策一本正经的话,无语:“何出此言?”
谢策控诉:“母亲都不爱回来了!”
谢钦:“……你想多了。”
他们每晚同榻而眠,与先前并无不同,反倒尹明毓每日红光满面,回来的时候心情好,夫妻二人也颇为和谐。
谢策不高兴地噘嘴。
谢钦认真道:“人皆有自己的事做,我如此忙碌,你亦要读书习武,后宅里处处妥当,难不成要教你母亲日日空耗在你身边,郁郁不乐?”
“没有。”谢策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我想一起睡。”
谢钦直接拒绝。
谢策又提出另一个要求:“我要跟母亲去玩儿。”
他还怕父亲不答应,可怜兮兮地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父亲,就一日……”
谢钦和他对视,片刻后道:“我与你母亲商量一二……”但成与不成,他不作保证。
他话还未说完,谢策便已经欢快地行礼,道:“谢父亲。”
晚膳时,三人围坐在桌边,谢策不住地向父亲挤眼睛。
谢钦:“……”
桌上只三人,他做得如此明显,当另外一个大人看不到他的神情吗?
尹明毓若无其事地吃饭,当作没看见。
谢策继续眨眼,还不知从哪儿学得,直冲着母亲撇下巴,示意父亲帮忙说话。
继母不慈 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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