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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16节

    萧璃微怔。
    “既然殿下说起小时候,那我也来说一说少时。”裴晏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薄唇轻启,说:“我生而早慧,过目不忘,洞察人心,一直自诩天资了得,却几次败于一人之手,从那时起,或许更早,心中眼中,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我也曾妄想痴念,做得栖凤梧桐,日日与她赌书斗棋,余生为伴,永不相离。”
    “可有一日我发现,若做梧桐,就不得酬志,终归,二者不可兼得。所以,殿下。”说到这里,裴晏努力地笑了一下,直视着萧璃的双眼,说:“为了平步青云,是我舍弃了她,而非她舍弃了我。”
    “殿下,你可明白?”
    萧璃看着裴晏,一动不动,而后,一滴眼泪落下,却恍若未觉。
    裴晏的手动了动,却终于没有动作,只是说:
    “裴晏祝殿下扶摇直上,希望下一次对弈之时,殿下已得偿所愿。”
    这一场秋雨并不缠绵,很快便停了,几乎没有间断的珠帘也逐渐变成了偶尔才掉落的珍珠。
    萧璃抬起头,看见阳光穿破乌云的间隙落了下来,照亮了远处的群山。
    “雨既已停,我也该走了。”萧璃站起身,最后对裴晏说:“秋意渐浓,裴大人万勿珍重。”
    说完,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裴晏看着萧璃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没有再开口。好久以后,他终于闭上眼睛,紧握着的手也颓然松开,掌心,赫然是一片鲜血淋漓。
    *
    绣玉楼
    “阿璃从来不贪杯,今日怎么喝个不停?”吕修逸眼睁睁地看着萧璃喝光了一壶酒,诧异道。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不是说马上就要赐婚了吗?”崔朝远眨眨眼,说:“至少不必去做范炟那厮的嫂嫂了。”
    谢娴霏悄悄瞪了崔朝远一眼。
    这时,王绣鸢把笔一扔,一头撞到桌案上,仿佛一尾等待被切脍的鱼。
    “你怎么啦?”崔朝远戳了戳王绣鸢的脑袋,谁知王绣鸢就像得了谢娴霏的病,戳一下才肯动一下。
    “我想不出合理的桥段。”王绣鸢终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
    “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详一下。”崔朝远道。
    “上次不是说想写一个相爱而不得相守的故事吗?”王绣鸢说:“可我想不出合理的因由,若是男子迫于家中压力而另娶她人,总觉得软弱无能了些。”
    “那简单,你就写女子因家中缘故嫁了别人呗。”吕修逸说。
    “可若男子是极好的人,女子的父母又为何要罔顾女儿心意,将她别嫁他人。”
    “唔,确实有些令人头痛。”吕修逸摸着下巴点头。
    “这有何难。”萧璃晃了晃酒壶,发现再倒不出酒来,索性把酒壶一扔,笑着说,声音中带着一丝染着醉意的狂放,“你就写,若要长相厮守,那个男子就只得偏安一隅不得出头,那就保不得她护不住她,只能看她独自在泥潭漩涡中挣扎。”萧璃似乎真的醉了,不仅脸颊发红,连眼底都带着些红,这时她又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可若想帮她,助她,就要不择手段,就要平步青云,如此便要……放弃她。”
    说完,萧璃好像再撑不住酒意,一头栽倒在桌上,呼吸渐沉。王绣鸢睁大眼睛,仿佛的了极大的启发,双眼发亮,而后捡起笔,奋笔疾书。
    倒是谢娴霏沉默地看着萧璃,叹了口气。
    ……
    萧璃与崔吕王谢四人在绣玉楼喝酒时,王放,京兆府尹和大理寺卿三人正站在大理寺的卷宗房里的密卷室内。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皆是凝重。
    “密卷室里只有我跟子贤能进来,是绝对隐秘之处,有什么话,柳大人说吧。”大理寺卿摸了摸胡子,说。
    京兆府尹左右看了看,然后开口道:“那抛尸人的身份已经查清了,就是一个倒粪水的,住在归义坊,这一点与王少卿所预料的一致。”
    “可按照我所探查到的,带走那些女子的人均是‘贵人’,一个倒粪水的,怎么着在别人眼里都不可能是个贵人吧。”王放皱眉,说:“所以他就是个清理之人……可恶,那些姑娘生前被活活折磨至死,死后还要遭到羞辱。”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严刑拷打……终于问了出来,让他抛尸的人是谁。”京兆尹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出来。
    “这是何人?”王放与大理寺卿皆是不解。
    “我换一个称呼你们就知道了。”京兆尹苦着脸,说:“这人,就是显国公府的总管。”
    王放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心中一沉,也明白了京兆尹为何一定要在密处相谈。
    这女尸之案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却不见停止,可见其背后之人的有恃无恐。想到显国公与陛下的情谊,大理寺卿只觉得脑门上有个凿子在邦邦地凿着,头疼不已。
    “下官猜测,这事儿查到此处,便查不下去了。”京兆尹说。
    倒粪的撑不住严刑拷打吐露了实情,可总管却全家老小都掌握在显国公的手里,他不可能背主,只会顶罪。大理寺卿即便将案情如实上报,能得到什么结果,京兆尹也猜得到。
    可若是这样……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不,可能标都治不了。
    “虽说死的只是私妓暗娼,可到底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而非犬豕啊。”京兆尹想到尸首的惨状,又叹了口气。
    “大人,您确定陛下真的不会惩戒显国公吗?”王放追问。
    “别说我们没有人赃并获,即便是抓了个正着,以显国公对陛下的影响力,只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理寺卿无奈道。
    “至少,若是陛下知道了,多少可以限制一下……”
    “不会停的。”大理寺卿长叹一声,走到这密卷房的角落,拿出了一摞卷宗,递给了王放与京兆尹,说:“本官在大理寺三十年,类似的案子,也见过几宗。”
    “犯案之人,因着种种缘由,心中皆有扭曲的欲壑难以靠寻常方式疏解,便只能借助此道。”大理寺卿说:“虐杀之于他,便如服用五石散,初犯后,只觉神明开朗,飘飘欲仙,而后渐不知足,愈演愈烈,再不可控。”
    “他还不如服用五石散呢,至少只祸害自己。”京兆尹嘟哝着。
    王放耳中听着,脑中想的却是当日那个与他姓名同音的姑娘平静,了然又绝望的目光。
    “大人,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求个公道吗?”
    王放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道:“寺卿大人,您擢我入大理寺时,曾说过这里是明镜高悬,斩魑魅魍魉之地。若只因作恶者位高权重就闭口不言,那与草菅人命何异?”
    “明日早朝之后,我会请见陛下,将此事上奏。”
    作者有话说:
    犯人参考的是连环杀手的心态写的。
    *
    第127章
    东宫
    “你这天天往东宫跑, 旁人真的不会觉得奇怪吗?”东宫角落的小院子中,杨墨放下汤碗,拭了拭嘴, 问道。
    她如今已有七月身孕,肚子虽然大了, 可人却不太见丰润。若不是精神还算不错,太子与萧璃怕不是要轮流调换, 寸步不离。
    “没事儿,我去平康坊随便找个看不顺眼的显贵揍一顿, 兄长就有理由叫我来东宫抄书受罚, 操作早就熟练了, 那些家有逆子的勋贵们也早就被我打得没脾气了。”萧璃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自打前些日子宫宴上萧璃一剑削掉北狄王子半片头皮,勋贵们对萧璃的态度倒是好了起来。想来是意识到她之前有多么手下留情了。萧璃擦擦嘴, 也放下碗,说:“没见到陈公公如今常备桂花圆子吗?还不是因为知道我会天天来吃。”
    “原来也没见你这么馋嘴, 在外的两年你是受了什么苦, 如今要这么找补?”杨墨好笑道。
    “墨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山里剿匪的时候, 那是几个月嘴里没味儿,只能靠猎些野物打打牙祭。每日就靠着嚼带着甜味儿的草梗以自娱。”她都快把草皮撸秃了。
    “带着甜味儿的草梗?”杨墨眼睛一亮,说:“那时你定是在岭南道,我小时候也总是会采来吃。”
    萧璃愣了愣, 然后嘴角落了下去。
    “你不必怕我伤怀。”杨墨一见萧璃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弹了弹萧璃的额头:“平日里不要总是那么多心思, 小时候就那么精, 现在简直莲藕成精。”
    “噗——莲藕成精。”萧璃哈哈哈大笑起来, 说:“我又不是哪吒。”
    “哪吒可没有你聪明。”杨墨说道,“说起哪吒,阿璃,你去我房里将那柄红缨枪拿出来。”
    萧璃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听话的进屋将枪拿了出来。
    “墨姐姐。”萧璃双手拖着枪,举到了杨墨的眼下。她知道如今杨墨的腕力根本拿不得枪,又不愿直说惹她伤心,于是全身戒备着,她若是想把玩,自己就这么举着,她若是想拿起来,自己也能随时帮她扶住长,枪。
    谁知杨墨根本就没有伸手,她看着这把枪,笑了笑,然后道:“阿璃,我知道这两年你跟秦义将军习过武,今日便舞枪给我看,好吗?”
    “现在?”
    “嗯。”杨墨点头,说:“你阿兄只会比划两下花架子,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人使枪了。”
    萧璃说不出拒绝的话,拿起红缨枪,走到稍远处,起招。
    萧璃爱武是事实,她在南境时虽然日日自夸,叫自己天纵奇才,但也确实是认真修习过的。为此,她不知被秦叔打倒多少次,在泥里打了多少滚儿。
    出了十几招,萧璃收了势,向杨墨看去,却见杨墨的眉头微微皱起,说:“你这些年内力修习都荒废了吗?怎么绵软无力到这个程度?”
    萧璃不语。
    “不用怕冲撞到我,你都走到那么远了,还能伤到我不成?”杨墨随意一笑,然后挑了挑眉毛,说:“阿璃,不用些真本事,可是糊弄不了我的。”
    萧璃抿嘴,然后扬起下巴,大声说:“那墨姐姐可看清楚了!”说罢,宁心静气,而后——
    出枪——
    树上将落未落的枯叶被这枪势一扫,纷纷扬扬地掉落,仿佛一只只蝴蝶,随着萧璃的动作起舞,不愿离去。
    院中的婢女们都看得呆了,杨墨却仿佛仍不太满意一样。
    她眯了眯眼,大声指点道:“这一招单枪勾马,当迅疾如风,不可拖沓!”
    萧璃的动作一顿,而后动作更加迅猛,疾刺出枪。
    “用横扫千军时,要心有山岳,以意带形,一往无前,不可犹疑!”
    萧璃的目光一利,院中顿时凭生杀气,两个侍女不由得互相靠近,隐隐开始有些发抖。杨墨终于觉得满意了,脸上也露出笑容。
    最后一招收势,本遮天蔽日的大树上已经不剩几片叶子,全都被枪风扫落在地。
    “哎呦喂,我的公主殿下。”闹出的动静儿太大,陈公公探了个头进来,见院子里一片狼藉,连忙苦着脸走了进来,说:“您要拆家,去大明宫拆,可别在东宫拆啊。”
    萧璃一手拿枪,一手挠头,赧然道:“这也不算拆家吧,这叶子早掉晚掉不都是要掉的。”
    “……”陈公公语塞,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好了,陈公公,是我让阿璃舞枪给我看的。”杨墨笑着开口解围。
    一直以来杨墨在东宫的地位都是最高的,她开口了,本也只是打趣萧璃的陈公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俯了俯首,便退了出去。
    见陈公公出去了,萧璃拿衣袖随意擦擦汗,然后往杨墨那走去,边走还边得意,“怎么样墨姐姐,我枪法学的还不错吧。不是我吹牛,就我这习武的天赋,等再过几年,我就去江湖上逐一踢馆,不,挑战,没准能打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回来!”
    杨墨与婢女们:“……”
    “你好歹克制一下自己,等我夸完你再来自吹自擂。”杨墨的两个侍女忍笑忍得辛苦,杨墨也是一脸无言,她无奈摇头,道:“我本还想称赞你两句的。”
    “是嘛?墨姐姐想说什么?”一脸的赶快来夸我。
    “现在夸不出了。”杨墨面无表情道:“你都预支天下第一了,我还能夸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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