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真……真走水了?”花朝一个激灵,从混沌中反应过来。
“当然是真的,不然他们喊什么啊。”叶湍道:“你听这声音,四处都在嚷嚷,估计烧了一大片。”
花朝果然听见一片乱糟糟的大喊之声,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我们……怎……怎么办?”
叶湍神色却不似十分着急,向她一招手:“你把头上那根钗给我。”
花朝狐疑地蹙了蹙眉头,但立刻想到他本领不小,此刻不是踟蹰的时候。若是火烧到了这边牢狱,她毫不怀疑那群狱卒会弃他们逃命。
她拔了头上的银钗,隔着牢房扔过去,叶湍伸手一抓,稳稳握在手中。他手上十分灵敏,若非断了一条腿,花朝几乎要怀疑他是有功夫在身的。
叶湍拿那银钗尖锐的一头对着锁孔鼓捣了两下,那锁应声而开。饶是知道他本事高强,花朝仍是有些惊讶。
他扶着牢门,艰难走向花朝,又同样鼓捣了两下,花朝这边门也被他轻轻巧巧打开。
果然,他之前没有吹牛,他若想逃出这丙字号牢,那是容易得很。
“快走,方才我听了动静,外面的狱卒都出去救火了,正是你我逃跑的时候。”叶湍道,老实不客气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花朝下意识挣了挣,一侧目,对上他一个有些失落的眼神:“怎么,扶我一下都不愿意?那你走吧,我这样子,恐怕会拖累你……”说着,不知是有意无意,往自己瘸了的那条腿上看了看。
花朝果然不再挣扎,反而反手抓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支撑起他整个人。原本瘫靠在那的时候不注意,这么一架着,才发现他非常高,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
在她看不见的头顶上方,叶湍唇畔轻轻一勾,绽出一个笑。
花朝扶着他往外走,忽然想起一事:“那钗子……还给我吧……”身上这些钗裙都是当日她被关进来时秦蟾遣人送来的。
“这么着急?很珍贵?”叶湍眉头微挑,从怀中掏出那根银钗。银钗十分朴素,钗头雕成迎春花瓣的样子,花心坠着一点碧玉。
“那位杜大人送的?”
“不、不是。”花朝连忙否认。
“哦我想起来了,上回你前脚入狱,后脚那位赫赫有名的秦衙内就送来了钗裙。”叶湍道,将那钗子在手中打了个圈:“封姑娘结交甚广啊……只是这尚书府的公子哥出手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阔绰!”
其实这个狐疑花朝自己也有过。以秦蟾的豪奢习惯和审美,怎么会出手竟只是一支银钗。
只是毕竟是白拿之物,也不好在那上面多想什么。
“既不怎么值钱,姑娘不如就送我了。”没想到叶湍老实不客气道:“就当……姑娘给我的谢仪。我为姑娘解了那半天案子,讨这点东西,不足为过吧……”未等她答应,已笑着将那钗揣入怀中。
钗的确不值两个钱,但毕竟是秦蟾送的,花朝没这个借花献佛的习惯,正要拒绝,还未开口,忽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人忙藏到墙后,只听来人道:“这火可厉害,烧了一整片衙房,比去年烧了存卷室那场火都大!”是名狱卒。
“可不是,连甲字号牢的狱卒都调出来灭火了……”
“……”
甲字号牢……
花朝心头一动。待狱卒走远,她抬头看了看叶湍,见他欲言又止,似也有话要告诉自己。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不等他开口,道:“你指个路,我陪你过去。”
叶湍一震,沉声道:“封姑娘,你可想清楚,这是劫牢。那是我爹,我必须去救他,但你不必跟着我。”
花朝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看他脚,故意道:“我不跟着,你怎么过去?”见他神色一顿,又补了一句:“我虽未熟读大盛律法,但也知道逃狱是死罪。我只有一颗脑袋,死不了两回。走吧!”
既是她冯家开得头,那么便也让她冯家人来给这桩案子收个尾吧。
她笑地清清朗朗,令他心头像被针刺了一般。叶湍半天没有开口,再开口时声音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轻佻,变得郑重深沉:“封姑娘,甲字号牢机关重重,可能有去无回,我不能让你陪我去冒这个险。你替我找根木棍来……我可以自己过去。”
花朝唇角一扬:“这倒无妨,我记得那牢中的机关。”杜誉那日与张慎解说时她就站在身后,看了个完完全全。再加上杜誉条分缕析、讲的十分细致,要记住并不多难。
“你记得……”叶湍惊讶。
花朝却不欲再多说,只是招招手:“跟我来便是。”
花朝一向不太好学,但记性不错。两人找到甲字号牢,果然狱卒已被遣去救火,整座牢房只有一名酒醉的牢头。两人轻巧自那牢头身边走过,他却只是伏在桌上打着呼噜,一点知觉都没有。
张慎的机关图画的十分精准。花朝照着自己的印象带着叶湍往里走,果然绕开了所有机关。
他们一间间牢房找过来,终于在尽头的一间找到了一个枯瘦虚弱的老人。
叶湍情绪有些激动,脱开花朝的手,扶着牢门,一步一步向那老人挪移过去。
却在这时,一柄匕首忽然架在了他的肩头。
叶湍顿住,神色却敛了片刻前的激动:“封姑娘这是做什么?”
这柄匕首是杜誉藏在被褥底下给她送来的,她晚上睡觉时才发现。大概是因为前夜发生了刺客之事,给她防身用的。
杜誉思虑周全,处处都想的细致。
“我不管你是谁。你只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带你出去。”
叶湍笑道:“封姑娘这话我听不懂,我是叶湍啊……只要姑娘高兴,别说两个条件,二十个条件都成!”
“少跟我油嘴滑舌!”花朝拿刀柄一敲他脖子,冷冷道:“你不是叶湍,真的叶湍早就不知被你弄去哪了!”
“哦?姑娘见过别的叶湍?”
“没有。”
“那你怎知我不是真的叶湍?”
花朝刀刃轻轻一翻,割下他一缕发丝,凛然一笑道:“你不承认,那好,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其一,杨婆婆是两年前才来京城卖红薯的。而高平王案发于永兴元年,你若是叶湍,四年前就已在牢里,又怎会知道杨婆婆的红薯是京城一绝?”
叶湍闻言,丝毫不慌,反微扬唇角,徐徐应答:“若我是听牢头他们说的呢?”
“倒是也有这个可能。”花朝道:“但其二,叶湍案是个冤案,案发时赵怀文不在京中,酿成如此错案也就罢了。待赵怀文官复原职,此案却仍没有被翻的迹象;而且赵怀文录囚,你亦未同他喊冤。是你自己说的,赵大人为人中正,向他喊冤,有极大的翻案可能。”
“若是我对大理寺官员失望,不信任他们呢?高平王案已成铁案,我被抓进来,是因他而起,他的案子翻不了,我的案子,如何好翻?”
花朝“呵呵”轻笑两声,没有回应他。高平王的案子为什么翻不了,她比谁都清楚。但别的案子,赵怀文还是有那个权限和本事翻的。
“刚才你也听到那两个狱吏讨论了……去年大理寺存卷室着火,烧了不少案卷。我想,你就是那个时候换了叶湍进来的。”花朝继续道:“其三,也是让我笃定你不是叶湍的最重要的一点,你不是中原人。”
“哦?”叶湍这一回终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头,不再反驳,静静看着她说下去。
花朝伸出右手中间三根手指:“你方才要给我指那个杀夫的妇人,比了下第三间牢房,是这么比的……中原人比三,不是这么个比法。中原人比三,一般会伸出中指、小指和无名指……你这种比法,只有沾兰人才会如此。”说着,她踢踢他那条“瘸”了的腿,“不用装了。”她兄长冯霖曾在鸿胪寺为官,幼年和她讲过不少各国习俗。
叶湍低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牢房中,他的眼仍明亮如星。须臾,他轻轻一笑,果然不再歪着身子,站直了:“冯姑娘,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呸……”花朝正欲啐他一口,待听清他的话,脸色一变:“你胡叫什么!”
叶湍唇边含笑:“公主殿下,到了这一步,你我又何必再装?不如坦荡些。”
花朝脸色微变了变,匕首往他脖子又进了一寸:“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那两个条件怎么办啊?”叶湍笑道:“冯姑娘不如说说看自己那两个条件,说不定我能办得到,你我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呢?”
花朝不是吃眼前亏的人,听他这话,略略沉吟,干脆地应了声“好。”
“我的第一个条件,你从那老头那得来的东西,分我一半。第二个条件,你帮我救个人。”
“我现在还在你手上,你让我帮你救人?”
“你既能点了大理寺,想必手上有不少人。”花朝道:“你答应我这两个条件,我就带你出去。否则这里面机关重重,你出去也是死。”
叶湍淡淡笑道:“若是我不打算出去呢?我就在这耗着,等他们扑灭了火进来发现我,就说是你挟持的。到时你逃也逃了,连个对证都没有。”他说话时低下头来,一张嬉皮笑脸紧挨着花朝。近处看,他大眼长睫,鼻梁高挺,肤色白的似透明,若非乱糟糟的头发掩饰,的确能看出一丝与中原人的不同来。
他离的很近,呼吸几乎要喷到花朝脸上,花朝有些不适,气势先泄了三分,“你……”“你”了半天只“你”出一句“你不会的”。
“你不会的”后面其实还跟了一串压制他的话,但还没出口,就见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会的。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出去。”他特别加重了“和你一起”那四个字。
“……所以,我答应你的条件。”
他答应的这么轻易,让花朝反而一愣:“你都不问问我让你救什么人?”
叶湍道:“现下能让你在意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崇礼侯,一个是那位什么杜大人。那位杜大人本事大的很,用不着我救,所以我猜,是崇礼侯。”
花朝被她猜中心事,惊愕之下有些语塞,闷了半天,也只挤出一句:“谁……谁说我在意杜大人?”
“哦,那你不在意杜大人,你……在意我啊!”叶湍唇边挂着笑:“你不如……在意在意我吧。”
“你……”
“我什么?”
“你……”叶湍之厚颜无耻,世所罕见,可谓刀削不破箭刺不穿。花朝欲开口斥他,却苦于词穷,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气势矮了半截的:“你把那银钗还给我!”
“你送我的,怎么能再要回去?”叶湍笑得十分坦荡无辜。
“谁、谁送你的!”花朝知道在言语上讨不到他便宜,索性一伸手:“拿来!”
“不给。”叶湍干脆下颌一仰:“你不如杀了我。不过你想清楚,为了一根银钗,你那两个条件可都泡汤了!”
“你……你无耻!”
“哦,wuchi在我们沾兰话里可是‘俊俏’的意思。”
“……”
叶湍朗声一笑,将她那匕首的尖刃轻轻挪开自己脖子,“逗你的!”向那牢狱深处枯瘦颓败的老人走去。
叶湍在狱中与那老人用沾兰话交谈了一番,跟着花朝出了甲字号牢。交谈时花朝见他向那老人亮出一把狼头龙身的金刀,那老人旋即咕噜咕噜,一通倒豆子似地说了什么。
那把金刀……花朝愣了一愣,正欲开口相问,立刻意识到这老头跟前,多问一句只怕会拆他的台,对两人都没有好处,还是等出去了再问。
牢外火势仍然未灭,一片人声马喧。
大理寺诸多长官都连夜赶来了,马厩已经失了火,他们的马随处系在一些木桩子上。
两人出来后,叶湍环顾一圈四周:“会骑马吗?”
“会。”冯家从前担着护国重任。冯家孩子自小就是马背上长的。
“可那马隔得有些远,我们这么过去,中间无遮无拦的……”
叶湍一笑:“你那匕首呢?”
花朝有些狐疑地将匕首递给他。
“看好了。”叶湍将匕首在手中轻轻一转,“嗖”地一下飞掷出去,连断两匹系马的绳子,稳稳插入不远处的泥土里。
他果然是有功夫的。
花朝犹在惊愕之中,忽见他嘬圆嘴吹起哨子,哨声忽高忽低,在人荒马乱的救火地并不惹人注意。可两三哨声之后,那两匹被斩断绳子的马却抛开四蹄,向他们飞奔过来。
“上马!”叶湍拽住当先那匹,牵到花朝跟前。自己一个轻巧腾跃,跳上后一匹。他眼光毒辣,两匹都是好马。
两人一夹马肚,两马飒沓奔去。大理寺一片慌乱,人来人往,马蹄声本就不绝于耳。没有人注意到,这奔出去的两匹与别的有什么不同。
花朝手心已捏出了一把细汗,出了大理寺,才想起问他:“你究竟是谁?”
她听哥哥说过,沾兰皇族可以声御马,但所会者甚少。因沾兰人爱马,这是地位的象征,十分保密,绝不外传。
公主,还骗婚吗?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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